雨夜的樹林,格外陰冷潮濕。
巴斯頓學生團暫編第3營的學員們各自穿著雨披,在這幽深的林地里靜靜等待著。
在樹林邊緣,以狄奧為首的數人匍匐在灌木叢中,悄然觀察著外面的敵情。
百多米外,有一座二十多米長、三米多寬的橋。橋頭各有數座營帳,裡面亮著燈,橋面有兩名哨兵背著步槍來回走動。
從這座橋的外觀造型來看,應該是至少半個世紀前建造的。它橫跨溪谷,讓視線中這條蜿蜒的道路變成了通途。
當遠處傳來發動機的轟鳴聲時,狄奧用雨披遮光,擰開電筒看了看表,低語道:「現在離天亮還有一個小時。」
黑沉沉的田野里出現了一對一對的亮光。按照每車兩燈來算,這應該是一支擁有十數輛卡車的車隊。
「大家不要輕舉妄動,按原定計劃行事。」狄奧向麾下的隊長們叮囑。
這是他們抵近目標的第一晚,依照狄奧的作戰方案,應該是第二晚上半夜發動襲擊,下半夜乘車遁走。若是他們提前發動襲擊,即使僥倖得手,也來不及在天亮前撤走。天明之後,行進中的車輛根本無所遁形,藏在附近樹林裡,很快就會被敵人找出來。
更何況他們對當前之敵的情況了解甚少,貿然行事乃是戰場上的大忌。
過了十來分鐘,那些帶著隆隆轟鳴聲駛來的汽車來到了近處。借著汽車車燈和橋上馬燈的光亮,隱蔽在不遠處的巴斯頓學生團學員們一個個眯著眼睛,努力辨認它們的模樣,觀察敵人的動態。這支車隊總共有15輛車,除了領頭和殿後各是一輛雙排座的小汽車,其餘的都是帶車廂的貨車。根據這些貨車的體形以及當前發動機的技術水平,魏斯推測它們的載重量在2噸以內,放在他的那個時代,屬於小型貨車。
這些小貨車的車廂罩著帆布車棚,一輛緊跟著一輛從那石橋上開過。
魏斯注意到當這些汽車從石橋上經過時,哨兵並沒有將其攔下檢查核驗身份。
車隊不做停留地駛過石橋,轟鳴聲漸漸遠去,一切恢復如常。
在狄奧的示意下,眾人退回到樹林深處,圍在一起商議策略。
「每輛車有司機一人,跟車士兵三到四人,他們的戰鬥力是我們必須考慮進去的。」魏斯提醒道。
「我只看到駕駛室里有兩三個人,看來車廂里還藏了一兩個士兵?」第2小隊指揮官霍克斯拐彎抹角地道出了自己的疑惑。
車輛自身是沒有生命力的,而且搭載的人員數量相對減少,所以,魏斯能夠通過「敵我識別系統」的讀數,較為準確地推算出貨車搭載的人數,這絕對要比常人在夜裡肉眼觀察的情況來得準確。
魏斯故作神秘地說:「我有我的技巧,準確率非常高的技巧,但事關軍事機密,恕我不能傳授給大家。」
此言一出,眾人雖是好奇,也就不再繼續糾結這個話題。
「我不太明白,他們為什麼要繞遠路向前線補給物資,我覺得他們開闢並利用這條運輸線的真實目的非常可疑!」狄奧提出了另一個疑惑。
幾個人頂著雨披遮光,狄奧鋪開防水地圖,擰開手電筒,再次查看這條道路的延伸軌跡:它向西通達加里加斯城,那是演習雙方當前爭奪的焦點之一;向西穿過遼闊的草原和森林,通往進攻方腹地。
在地圖上,從進攻方腹地前往加里加斯,有一條鐵路線和多條公路可走,而且任何一條路都比眼前這條更近。
它最大的優勢,就是不易引起對手的注意。
順著這個思路,狄奧領著大家探尋敵人的潛在動機,並著重探討了敵方部隊集結精銳,從加里加斯打開突破口之後,快速迂迴守軍側後,一舉殲滅其有生力量的可能性……這一個個煞有介事,視角儼然上升到了守軍總參謀部的高度。
「各位,別忘了我們的初衷!」魏斯提醒道,「不敗即是勝利,至於大局,以我們現有的力量根本插不上手。」
一盆冷水當頭澆下來,眾人啞然無語。
見還有不服氣的,魏斯反問道:「我們連發報機都沒有,即便捕捉到了敵情,怎麼跟指揮部聯絡?」
升任第一副營長的原第1小隊指揮官庫尼森跳出來說:「你們不是搗鼓了一架飛行器麼?如果發現重大敵情,為什麼不能用它將情報帶回去?」
魏斯沖這傢伙翻了個白眼:「我們試製的這種簡易飛行器,最實際的用途就是空中偵察。只要避開敵人的飛行戰艦和防空槍炮,一般不會有被敵人擊落的風險,但如果要讓它穿過雙方部署大量部隊的交戰區,『存活』下來的概率恐怕很低。」
「說來說去,還不是瞎折騰!」庫尼森不滿地嘀咕道。
魏斯懶得跟這莽夫辯駁,他轉向狄奧:「以我個人的意見,還是應該執行原定計劃——偷襲敵人的運輸車隊,然後連夜撤走。」
狄奧思量片刻:「好,現在統一思路,照原定計劃布置分工。龍,你帶第1小隊負責主攻;霍克斯,你帶第2小隊負責包抄;馬特,你帶第3小隊負責接應。接下來,你們各自有一個白天的時間觀察敵人的活動規律,謀划具體進攻路線和人員安排,天黑前到我這匯總方案。」
營長拍板,隊長們也就不再爭辯,各自領命離開了。
狄奧靠著樹根坐下,從背囊里取出野戰口糧,就著涼水硬嚼。庫尼森蹲在他旁邊,遞給他一個金屬小酒壺,低聲道:「我們為什麼要對那二年級的小子言聽計從?去年這個時候,我們可是老老實實跟在三年級生屁股後頭,他們讓我們做什麼就做什麼。當然,去年的結果還算不錯,拿到了個集體三等功勳。今年這情況,我覺得懸了。」
狄奧接過酒壺喝了一小口,皺眉道:「我沒有約翰斯的智謀,也沒有隆森的手腕,更沒有西佩恩的決斷力,讓我獨自指揮一個營,也許並不是一個好主意。呂安,想想看,我們之中有誰能夠以談判的方式,從敵人的巡防艦指揮官弄來補給和三天不予追擊的承諾?換了是我,簡直想都不敢想啊!再說了,他跟那位萊博爾德的關係很鐵,以萊博爾德家族的地位和能量,他往後的晉升肯定比我們快,沒準哪一天我們都成了他的手下,還要倒過來仰仗他提攜呢?」
這話讓庫尼森的臉色變得更加陰沉,想到之前自己逞一時口快,說出了「背鍋」那種不應該擺上檯面的字眼,心裡既悔恨又不甘,於是咬牙道:「我們是三年級生,比他們多學了整整一年,若是我們是用他們的謀略拿到了演習分數,甚至得到了演習功勳,豈不更要被他們看低了?」
狄奧將酒壺交還給他,然後揚起頭,任由雨點洗刷他那張肉乎乎的臉:「除非你有更好的主意,嗯?」
庫尼森悶了一口酒:「我的主意是……第一步,搶奪運輸車輛,第二步,襲擊埃波倫葉鎮,第三步,據守埃波倫葉鎮。這條路線,最後的結果是我們『全體陣亡』,但只要給敵人造成足夠的傷亡,而且拖延他們在這一翼的進攻行動,也能拿到較高的演習得分,沒準還能拿到三等集體功勳。」
狄奧搖頭道:「這個方案我考慮過,它目前最大的問題是……我們根本不確定敵人在埃波倫葉鎮的具體部署,也不清楚敵人在附近是否有快速機動部隊。若是偷襲不成又強攻不下,我們就只能等著被敵人殲滅了。那樣的話,我們不但拿不到演習分,還會得到不佳的評語,有什麼意義呢?」
「那樣至少我們嘗試過,努力過,抗爭過!」庫尼森道,「若是跟著二年級生的想法走,得到的依然是個非常不如意的結果,拿不到演習分,可能得到不佳的評語,還得背上沒思想、沒主意的惡名。」
狄奧卻不住地搖頭和嘆氣:「我現在開始理解西佩恩常說的那句話了,要想成為一名合格的指揮官,最需要培養的就是判斷力,因為你的一個決定,不僅關係到自己的生死,還可能關係到成百上千士兵的命運。理智告訴我,二年級生的想法是正確的,是獲勝概率最大的方案,但直覺告訴我,這條路既漫長又危險……」
庫爾森仰起頭,將酒壺裡的烈酒一飲而盡,向狄奧請纓道:「幸好,我們還有一天的時間糾正錯誤。如果你同意的話,我可以帶上兩三個人,悄悄靠近埃波倫葉鎮進行偵察,希望能夠有所收穫。」
「你?」狄奧不放心地看了看自己這位行事魯莽的同學。
面對狄奧的顧慮,庫尼森拍胸脯道:「放心,從這裡前往埃波倫葉鎮也就三十多里,一來一回要不了幾個小時,我們會注意隱蔽,儘量從樹林裡走。即便沒能偵察到有用的情報,我們也不會有什麼損失。」
狄奧猶豫了一下:「好吧!既然你這樣堅持,我把兩匹馬撥給你,你帶卡倫斯或埃爾格特去探察一下敵人在埃波倫葉鎮及其周邊的部署。記住,無論發生什麼情況,都不能泄漏我們的位置,明白嗎?」
庫爾森咧嘴笑道:「放心,這畢竟只是演習,我們寧可『陣亡』也不『被俘』,他們沒辦法從我們嘴裡撬出什麼情報來!」
狄奧點了點頭,向庫爾森伸出自己的右手:「為了巴斯頓軍校的榮譽……」
庫爾森將右手疊在對方手上,兩人齊聲道:「戰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