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以柔克剛

  既然決定要採納魏斯的建議,哈格萊斯少校迅速付諸實施。運輸艦調頭往南飛,在雲端留下了一道長長的、灰黑色的弧線——燃煤鍋爐滿負荷運轉時產生了大量未經充分燃燒的煙塵,遇到冷空氣形成了滯留時間較久的懸浮顆粒。在這樣的狀態下,即使運輸艦有機會躲進雲層,敵人依然可以通過長長的煙跡追蹤到它的去向。

  轉向之後過了十多分鐘,天際那端又出現了成群結隊的敵方作戰飛機,但這次情況很特別:它們在後面追趕了一陣子,眼看就要追上了,居然半途而廢,自行撤走了。以正常邏輯推測,這些飛機應該是來自於距離較遠的機場,在它們追趕運輸艦的過程中,油料消耗過半,如果強行展開攻擊,所剩的油料不足以支持它們飛回出發機場。可是,這個看似合理的邏輯有一個嚴重的缺陷,那就是這裡是諾曼帝國本土,諾曼人的飛機就算燃料告罄,也可以就近尋找機場,再不濟也能尋找平坦的草地或是道路降落,唯一能夠解釋這個矛盾的,便是這些作戰飛機在執行作戰任務時不能在其他機場或基地降落。如若出現「錯位」,可能引發某種難以調和的摩擦——在魏斯的認知體系里,東方島國的馬陸馬糞之爭、德三的戈林之禍便是活生生的事例,而它們恰恰跟諾曼帝國一樣,是高度集權的軍事國家。

  不管怎麼說,運輸艦調頭往南,鏘鏘躲過了一波攻擊,此前的種種陰霾似乎也就此煙消雲散。在接下來的兩個多小時裡,他們居然只遭受了兩波空襲,而且投入攻擊的敵方作戰飛機每次都不超過30架。在這樣的形勢下,戰鬥人員利用所剩不多的彈藥艱難地頂住了敵人的攻擊,沒有讓這艘運輸艦在突圍過程中進一步受到破壞。

  進入諾曼帝國南部山區之後,諾曼人的飛機便徹底從視野中消失了。沒有了敵機空襲的威脅,特勤部隊的戰士們在幫忙搬運彈藥和處理傷員之餘,可以輪流休息。奧克塔薇爾和魏斯也沒必要都呆在指揮室,他們商量之後,由奧克塔薇爾先休息,過一個小時再來替換魏斯。

  諾曼帝國南部的軍事部署比北部薄弱,這是之前就已經預料到的。沒過多久,三艘追蹤而來的敵方飛行艦艇又有一艘似乎因為機械故障而退出了追擊行列。調頭向南這般好處多,少校對魏斯的態度也隨之發生了一些微妙的變化。趁奧克塔薇爾不在,他似笑非笑地說,如果魏斯能加入航空部隊,會成為一顆冉冉升起的將星,因為他的技能是其他人所不具備的,而且他在戰場上表現出來的從容、鎮定以及一流的判斷力,比起很多現役的戰艦指揮官都要出色。

  魏斯並不記仇,但也沒有給對方好臉色,他不冷不熱地反問:「您這是在挖牆角嗎?」

  「不,當然不。」少校連忙辯解道,「我只不過是推薦,出於公心,覺得你在航空部隊更能施展才華,如此而已。」

  「事實上,我打算在戰爭結束之後退役,回到我的家鄉洛林去做一些有意義的事情,而不是整天跟這些用來殺人的機器相伴。」魏斯坦然表達了自己對戰爭機器的厭惡之情。

  少校似乎很理解他的這種心境,他幾乎是不假思索地說:「是啊!在軍隊呆久了,滿腦子除了作戰就是訓練,想想確實很枯燥。如果能過平常人的生活,也是不錯的選擇。可惜……不是每個人都有那樣的勇氣和決心。」

  這種妾有情郎無意的事,多說也無益,話題到此結束。少校繼續將他的主要精力放在了飛行指揮上,而這確實是個非常考驗技術和經驗的活計,不僅僅是指揮室里的軍官和艦員,外部觀測台以及艦艏觀察室的人員也都加入進來,如腦細胞一般相互配合、共同作用。

  這段時間,留在指揮室的魏斯算是個稱職的幫手,他在指揮室的大地圖前研究那些代表地形地貌的標註數據,找出理論上具備可行性的區域供魏斯和他的職業航空軍官們參考,後者結合觀察到的情況再加以判斷、調整。最後,他們選定了一座海拔接近一萬尺的山峰作為甩開追蹤者的第一個戰術拐點。

  這座巍峨的高山並不是獨立存在的,而是在一眾山巒的簇擁下形成了不規則的蓮花狀。在少校的指揮下,運輸艦全速朝著那高聳入雲的山巒飛去。它的航線幾乎直切山脊,等到飛過了山巒的投影,它突然轉向,幾乎是一眨眼的功夫從敵人的視線里消失了……這一招當然還不足以擺脫敵人的追擊。接下來,運輸艦迅速降低飛行高度,進入了簇擁高峰的群山之間。少校不斷發出轉向或調整飛行高度的指令,而這艘聯邦軍運輸艦儼然成了一隻訓練有素的獵鷹,屢屢擦著險峻的山體飛過。

  在左彎右拐地飛行了一段距離後,前方出現了一條又深又寬的河谷,少校當機立斷,指揮運輸艦繼續下降,將身形隱遁在這河谷之中,而且下令所有的鍋爐停止添加燃煤,轉而以柴油機帶動浮空設備和水平推進器。這樣一來,運輸艦的速度銳減,跟魏斯他們最初謀劃的全速前進存在出入,但是結合周圍的地形,魏斯知道這是少校依託他出色的指揮技巧進行的調整。運輸艦的速度越來越慢,慢到了一定程度,飛行姿態重新穩定下來,這時煙囪排放的燃煙大概只有鍋爐滿負荷運轉時的十分之一,對於避開敵人的視野非常有幫助。

  沿著河谷飛行了大約二十里,運輸艦在岔口轉入另一條更加狹窄的河谷,在轉向過程中,艦體幾乎碰到了右側的土崖,但少校始終穩坐釣魚台。運輸艦越飛越低,幾乎貼著河面飛行,這種狀態意味著高度的隱蔽性,但也是一種巨大的冒險:如果敵人識破了它的躲藏路線,從高空直追過來,那麼,它們就可以用艦炮對貼近地面飛行的運輸艦展開無情的攻擊,炮火直射的準度可不是菜鳥飛行員投擲航空炸彈所能夠比擬的。

  沿著第二條河谷飛行了十多里,少校指揮運輸艦「躍出」低洼的河谷,從幾座山勢險峻的山峰之間穿過。此間,魏斯特意去了指揮室上方的露天觀測台,兩艘敵艦已經完全不見了蹤影。很顯然,敵人對這艘運輸艦大膽的路線缺乏預期,它們一開始高聳的山峰阻擋了視野,繞過山峰之後,發現目標已經鑽進了群山之中。當然了,諾曼人不會傻傻的跟著聯邦軍運輸艦鑽山谷,那樣反而很容易跟丟目標,正常情況下,他們只需要保持原有航向和高度在空中等待時機,一旦目標再度現身,哪怕距離被拉開了,也可以繼續尾隨其後,利用無線電向友軍通報其位置,由上級指揮官相應調整部署——只要它還在諾曼帝國境內,便難逃籠中鼠、翁中鱉的命運。

  當運輸艦離開這片山巒疊嶂的「巨人叢林」,魏斯再度回首,肉眼已經看不到敵方戰艦的蹤跡了,但在他的特殊視野里,兩艘諾曼巡防艦清晰可辨,這意味著它們還沒有被完全甩掉。相比於戰術還不夠成熟的作戰飛機,諾曼人在飛行艦艇的使用上要老辣許多,這兩艘諾曼戰艦一艘守在接近兩萬尺的制高點位置,俯瞰著這片多山多水的區域,一艘在離地大約三千尺的高度游弋,而且兩艘戰艦的橫向位置有意錯開,只要目標還在那裡,要不了多久就會被它們重新鎖定……

  探清了敵我形勢,魏斯飛快地回到了指揮室,向少校建議,運輸艦繼續以柴油機提供動力進行低速飛行,以免因為鍋爐運轉產生的煙塵而引起敵人的注意,但少校一臉鬱悶的告訴他,自己已經按照之前的計劃發出了全速前進的指令,司爐工早把新的燃煤填入鍋爐了,此時沒有任何辦法可以逆轉這一進程。

  魏斯一聽,趕忙回到指揮室上方的露天觀測台,運輸艦的煙囪里果然噴出了濃濃的煙塵,再看遠處的敵方巡防艦,兩艘敵艦一開始沒有變化,幾分鐘過後,占據制高點的那艘率先調整航向,緊接著,飛行高度較低的那艘也跟著轉到了跟運輸艦撤離方向一致的狀態,兩條可憎的獵犬又開始了對獵物的追擊!

  可惜了!魏斯一拳砸在欄杆上,雖然他之前考慮的是通過兩次「捉迷藏」甩掉敵人,但有一錘定音的機會,竟然這樣白白浪費掉了。

  不多時,奧克塔薇爾來替魏斯的崗。魏斯雖然不喜歡抱怨,但為了避免再犯同樣的錯誤,他還是向這位亦師亦友的女中豪傑吐了一回槽。

  「你做的已經非常不錯了。」奧克塔薇爾安慰道,「因為這個小小的疏忽,我們確實多耗費了一些時間和燃料,但只要最終的結果如我們所願,這點代價又有何妨?」

  魏斯點了點頭,持續的工作讓他倍感倦怠,加上有點擔心小侄子在陌生環境會感到緊張不安,他不再多說什麼,徑直回到了先前那處艦艙,看到小男孩正聚精會神地聽那姑娘說話。他暗中觀察了一會兒,她似乎是在給他講什麼故事,時不時還用手比劃兩下,小男孩幾乎全程都在傾聽,只偶爾提一兩個問題,這模樣顯得很是乖巧。

  須臾,魏斯不緊不慢地走了過去:「你們在聊什麼呢?」

  小男孩收起剛剛那種懵懂可愛的表情,用一種小大人似的表情面對自己剛認不久的叔叔。

  「上古傳說。」姑娘回答道,「在某個特殊的時代,人們不分種族、不分階級,彼此平等、相互幫助,共同對抗各種可怕的生物。那是一個危險的時代,也是一個美好的時代,也許再過幾千年,人們又會迎來一個不分種族、不分階級的年代。」

  「哦,你跟他說這些……」魏斯搖了搖頭,言外之意,這種高深的話題,小朋友怎麼會懂。

  姑娘反問:「和平友愛的信條,不應該從小培植麼?」

  魏斯楞了一下,露出尷尬的笑容。出於好奇,他問:「你是個老師?」

  「哲學老師。」姑娘很認真地回答道。

  一聽這職業,魏斯看這位姑娘的眼神頓時變得恭敬起來。在他的觀念里,哲學,比起上古傳說更加深奧,或者說「燒腦」。有一種打趣的說法,能學好哲學的,要麼是天才,要麼是神經,也不知眼前這位深藏不露的姑娘究竟是哪一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