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天還沒亮,戶外仍是呵氣成霜,游擊先遣隊夜宿的這座小鎮便熱鬧起來。戰士們鏟雪的鏟雪,搬柴的搬柴,幾乎每一棟房子的煙囪里都飄出了帶食物香氣的白煙。入冬以來,大多數戰士們還是頭一次在有壁爐的房子裡過夜,睡的雖然是硬邦邦的地板,對他們來說卻是無與倫比的舒怡。對於這樣一支既有洛林人也有聯邦各地人組成的聯邦軍戰鬥隊伍,這些在諾曼人治下過了一年多日子的居民拿出的是親人般的熱忱。得知這支隊伍攜帶的補給有相當一部分是待加工的芸麥粉和木芋面,他們連夜幫忙烤麥餅、蒸麵團,還把他們為數不多的燻肉、臘腸拿出來一併加工,為戰士們解決行軍途中難以妥善處理食物的問題。
儘管諾曼軍隊已經暫時撤離了這片區域,為防敵人的空中巡邏偵察,魏斯還是在天亮後不久將隊伍帶離了小鎮,沿著樹林向南行軍。在他們走後不久,一架機輪換了雪撬板的雙翼飛機從東面飛來,在鎮子上空盤旋了幾圈,然後在鎮子外的田野中滑行降落。兩名戴著諾曼式軍帽、裹著灰色斗篷的男子從飛機座艙里下來,一前一後走進鎮子,直奔治安官辦公室。鎮裡的治安官,角色大致相當於城市裡的警察局長,區別在於城市的警察局長經過法定程序任命的,是國家暴力機器的一部分,手下有若干警察,由國家配發武器,還管理著監獄,而鎮裡的治安官跟鎮長都是居民選舉產生的,他們或是「光杆司令」,獨自維持治安、調解矛盾,或是從居民當中招募志願者組建治安隊。諾曼軍隊占領洛林後搗鼓出了所謂的洛林自治政府,炮製了自治條令,企圖以自治為餌,誘使洛林人從精神思想上脫離自由聯邦,但除了少數貪圖權力的官員政客,大多數洛林居民對這種誘惑無動於衷,而到目前為止,地方管理還保持著原有的框架和規則,人們日常生活所遵循的,也依然是聯邦憲法以及各種法條。
在兩名諾曼軍人的威壓下,治安官不得不從隔壁羈押室放出了那兩個被關了一晚的本地男子。對於支持游擊隊和抵抗組織的洛林居民,諾曼人一貫採取嚴酷的手段,但讓這位自感不妙的治安官感到非常意外的是,諾曼人在跟這兩人密聊之後,居然沒有對自己採取任何措施,也沒有對其他居民留宿游擊隊的情況展開調查。兩名諾曼軍人重新坐上飛機離開了,被釋放的兩名男子則若無其事地回了家。
諾曼人的飛機在鎮子旁降落、逗留、起飛,魏斯並未目睹,但當它從鎮子方向飛來,並在附近樹林上空久久徘徊,他旋即意識到敵人很可能已經捕捉到游擊先遣隊的活動跡象。以他和巴拉斯之間的密約,加上前線的焦灼戰況,諾曼軍隊未必會調動重兵前來圍剿,但他們肯定會對戰線後方的重要目標提高戒備,想要神不知鬼不覺地靠近斯利恩可就難了。
隊伍在林間行進,有意容易留下醒目痕跡的開闊地帶,當「不明身份」的飛機出現時,他們停止行進,就地隱蔽,而那架飛機在附近的盤桓時間不長,亦沒有做出異常舉動,戰士們的飽滿情緒沒有受到什麼影響,唯獨魏斯陷入愁思:要是沒有巴拉斯的密約,此行以正規游擊戰的思維進行分析和應對即可,但這柄鋒利的雙刃劍偏偏帶來了巨大的不確定因素,稍有疏忽就會掉進萬劫不復的深淵。要知道,眼前這支紀律嚴明、鬥志昂揚的隊伍在洛林南征北戰已有數月,他們不僅經受住了艱苦卓絕的環境考研,還幾度從絕境邊緣殺出,贏得了幾乎不可能打贏的仗,這是何等可貴的鍛造與錘鍊!上一次,魏斯傾注心血打造的「洛林游擊戰士」也曾在黑暗中磨礪出讓敵人畏懼的鋒芒,當這支利劍再強敵圍攻下折戟沉沙之時,撐下去的頑強信念轟然崩塌,這般痛苦的經歷,在他的心底留下了一道難以撫平的傷痕。當他決定接受指派,帶領游擊先遣隊再度回到洛林時,便已暗暗發誓,絕不會讓昔日的悲劇重演!
深山密林,冬日苦寒,游擊先遣隊戰士們有鋼鐵般的意志,卻不能以此抵禦惡劣天氣。魏斯原計劃要在沿途幾處村鎮夜宿,順便籌措衣物,為戰士們補齊禦寒裝備,但有了第一次教訓,他親自出馬探察情況,若村鎮之中有敵人的眼線,寧可繞過也不再逗留。如此一來,行軍速度和備裝效率都比預期要慢,隊伍里也不可避免地出現了一些凍傷減員。直到「出山」的第六天,他們終於抵達了距離斯利恩約百里的小鎮奧拉。這個因礦而生的小鎮,是斯利恩地下抵抗組織撤離斯利恩之後的新據點,也是聯邦軍在洛林的一個重要情報站所在地。上一次突襲斯利恩,游擊先遣隊曾在這裡短暫休整,收集敵情、觀察天氣、等待時機。此地居民千人,房舍不足兩百,卻有足夠的地窖、地道以及經過修葺的廢礦坑可供屯兵,而且備有相當數量的彈藥物資——帶隊至此,除了防備敵人的眼線,魏斯幾乎不需要擔心任何事情。
在游擊先遣隊進入鎮子之前,地下抵抗組織派了一支小分隊前來接應,而在魏斯的強烈建議下,隨隊前來的情報官奧德洛少尉也跟情報站的人員接上了頭。三方就諾曼人威逼利誘洛林居民充當眼線的情況交換了意見,然後向魏斯反饋了一個非常樂觀的情報:諾曼人確實在奧拉鎮埋了幾個眼線,但這些人早就被地下抵抗組織和情報部門給挖了出來,而且進行了「策反」,讓他們表面上繼續為諾曼人效力,暗地裡跟聯邦軍以及抵抗組織合作。正因為有這一層關係,奧拉鎮的抵抗組織、情報站以及作戰儲備才得以長期保存。
儘管敵後戰線的兄弟們表示一切盡在掌控,魏斯仍不敢掉以輕心。隊伍開進奧拉鎮之時,他讓李爾中校代為指揮部隊,自己拉著奧德洛少尉以及常駐此地的情報人員對他們識別出來的「雙面人」進行暗中觀察。情報官自有一套識人辨色的本事,相較而言,魏斯的辦法就更加的簡單、粗暴和有效了。他眯起眼睛一瞧,就知道這人是什麼樣的立場:綠色,意味著身在敵營、一心向聯邦,是潛伏在敵人中間的自己人;白色,意味著立場已經發生了變化,只是還沒有到喪心病狂迫害同胞的地步,可以稱之為投靠敵人的帶路黨;紅色,意味著完全敵化,立場已經站到了敵人那邊,視聯邦軍為對手,是真正意義上的投敵叛國者。
如同情報戰線的同志們所說,那幾個被敵人策反後又被他們重新爭取回來的「雙面人」,在魏斯的特殊視野里對應著綠色的虛框,但這還不能說明抵抗組織和情報部門的工作是完美無缺的。在鎮子裡四處察看的過程中,他發現了一個對應白色虛框的男子。經詢問,得知這人還是抵抗組織的成員,由於他在以往的抵抗行動中表現勇敢,平時也沒有任何異常舉動,抵抗組織和情報部門在進行篩查時並沒有將他列入重點觀察對象,在將那幾個「雙面人」爭取回來之後,這裡的抵抗組織和情報網絡沒有遭受原因不明的損失,他們也就沒有對其他人員產生懷疑。
魏斯無法向眾人解釋「人肉雷達」的運作原理,只好以自己被俘期間似乎見過這人為藉口,要求抵抗組織和情報部門從現在開始對此人進行嚴格的監視,這樣守株待兔未必能夠快速見效,至少可以起到防患未然的作用。
待隊伍安頓完畢,魏斯攜麾下軍官與抵抗組織、情報部門的骨幹成員坐下來商談正題:聯邦軍隊全線發起攻勢已有半個多月,如今仍處於戰役相持期,如果不能儘快攻破諾曼人固守的各處據點,贏下幾場重要的殲滅戰,使戰線全面向敵軍縱深推進,那麼他們就會被諾曼人拖入一場短時間內難分勝負的消耗戰。戰爭爆發前,阿爾斯特自由聯邦在人口、工業產能、綜合資源方面是毫無懸念的NO.1,其戰爭潛力也遠遠強於諾曼帝國和威塞克斯王國。時過境遷,諾曼人占領了北方威塞克斯的大部分領土和阿爾斯特自由聯邦的「半壁江山」,即便占領區的資源轉化率較低,此消彼長之下,諾曼帝國的戰爭能力還是達到了非常恐怖的程度。如今阿爾斯特自由聯邦算得上是軍心齊心,經過充分的戰爭動員,幾乎將一切可用之力都投入到軍事領域,再加上軍事科技的一些領先技術,這才掌握了一定的戰場主動權。聯邦軍隊雖然不懼怕跟諾曼人拼人力物力方面的消耗,但消耗戰意味著諾曼人有充足的時間在某些軍事科技上窮追猛趕,一旦他們在關鍵領域取得實用性的突破,必然進一步拖長戰爭時間,且不說最終勝負如何,交戰國的傷亡損失也將隨之攀升……
大道理擺在那裡,說起來誰都明白。游擊先遣隊歷經艱辛來到這裡,是為了積極策應聯邦軍隊在洛林的作戰行動,這可不是一個能夠輕易完成的任務。在這場戰爭中,像斯利恩這樣反覆受到侵襲和摧殘的城市應該不多,而且不管是諾曼人強襲得手、抵抗組織趁夜偷襲還是聯邦軍先地面奇襲再空中突擊,都足以成為列入軍事教案的經典戰鬥。對於這樣的兵家必爭之地,諾曼人給予了越來越多的關注和投入,僅駐防部隊就達兩萬多人,是游擊先遣隊全部戰力的七八倍,還有完備的警戒防禦體系以及數量不詳的航空力量。當然了,聯邦軍並沒有命令他們去干摧毀或奪取斯利恩這樣不可能完成的任務,而是要求他們破壞敵人以斯利恩為支點的作戰補給系統,只要部署周全、行動機敏、進退果斷,還是有機會以相對較小的代價完成之——如若出現疏忽或被敵人識破意圖,搞不好就是一場徹底涼涼的賠本買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