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布魯克斯的那一刻,魏斯忍俊不禁,但出於在宗教場合應有的禮儀,他沒有笑出聲,並且迅速收起了笑容。
眼前的聯邦軍上校情報官,居然是一副修士模樣:剃光了頭,穿著修士服,一臉高深莫測的神情……至臻完美的COSPLAY!
因有旁人在場,布魯克斯一本正經地對魏斯說:「看得出來,這位先生對人生感到迷茫,而且有很重的鬱氣,不妨坐下來喝杯茶,聊一聊,如何?」
魏斯配合著點頭道:「那就討擾了!」
兩人一前一後的來到了這修道院偏廳,布魯克斯不動聲色地探察了周圍的情況,快步走到角落裡,打開了一扇古樸的木門,讓魏斯先進,自己往後掃了一眼,跟著進去,從裡面輕輕關上門。
沿著幽暗的樓梯爬了大概有兩層樓,進入一條狹窄的走道,布魯克斯拽住魏斯,停下來用鑰匙打開一扇木門,將他帶到了一個空氣中飄散著淡淡香味的房間,劃燃火柴,點起了六盞蠟燭。
借著昏黃的燭光,魏斯打量著這間屋子。它很符合一位修道者的身份:一桌、一椅、一書架、一床鋪,最惹眼的莫過於滿書架的書籍和捲軸,其他地方能簡則簡,但所有的東西都很整齊。
布魯克斯讓魏斯坐在唯一的椅子上,自己在床鋪上盤腿坐下,咧嘴笑了笑:「覺得不可思議是吧?」
魏斯以調侃的口氣說:「你這是看破人世,潛心修道啊!」
布魯克斯對答:「認真說起來,在這裡的幾個月,我確實覺得思維境界提升到了一個全新的層面,不過,感覺跟真正的修道者還差很多。他們才是真正的渡人靈魂,而我,只是為一些誤入歧途者指點迷津。」
魏斯原本不太確定他為什麼選擇在這人來人往的地方「棲身」,但聽他這麼一說,頓時明了:華倫斯城內雖然也有修道院,但那裡人多眼雜,此地離華倫斯不遠,來一趟不算麻煩,又是本地宗教界比較有名望的修行之地,在華倫斯稍有身份地位的,可能都願意到這裡來認罪禱告,布魯克斯在這裡不僅可以掩飾身份,還能夠自然接觸到這些因為投靠諾曼人而虧心不安的官員、商賈。如此看來,能夠在這樣的時局下交易到一批寶貴的食品,還真是這傢伙的本事。
布魯克斯又道:「對了,我們送去的那些醃肉罐頭,味道怎麼樣?」
「呃,味道很一般,但確實幫了我們大忙。」魏斯實事求是的回答說。
「沒辦法,這是工廠按諾曼人的口味生產的。前線的諾曼部隊,士兵平時吃的就是這種,軍官們有時候也吃,但大多數時候是諾曼本土生產的罐頭。」布魯克斯慢悠悠地解釋說,這種語態還真是有修士風範。魏斯初次見他,今已判若兩人,但內心的傲慢與浮躁是否已經磨平,則不是三言兩語能夠體現出來的。
因為不確定兩人可以這樣安安靜靜地聊多久,魏斯開門見山地拋出兩個問題,其一時後續補給的事怎麼樣,其二是格魯曼跟諾曼人的合作是什麼情況。
魏斯的問題顯然問到了點子上,布魯克斯閉著眼睛沉默了一會兒,似乎是在斟酌如何回答。
「空運補給的事情,其實我也不太確定,從目前的情況來看,他們似乎有所顧忌,所以我給他們提了另外一個建議:用飛機空投黃金過來,讓我們繼續跟敵占區的商人交易。至於他們會不會接受這個建議,我沒有把握,只能再等等看。」
說完這茬,布魯克斯反問道:「你們克倫伯-海森家族,跟格魯曼集團關係比較近,對他們高層的情況有多少了解?」
魏斯邊想邊說:「我們屬于格魯曼集團的吞併目標,跟高層打過一些交道,見過他們的老總裁,有過跟董事們同桌進餐的機會,但對於他們內部的事情,大多也是道聽途說來的。」
布魯克斯突然單刀直入:「魯奧夫-格魯曼,你應該認識咯?」
魯奧夫-格魯曼,格魯曼集團老總裁阿爾弗雷德-格魯曼的二公子,當年魏斯初到奧城的格魯曼大廈,還在他的辦公室喝過他的茶。在那之後,由於魏斯跟胖副總裁關係密切,而且選擇在軍隊發展,兩人聯繫不多,戰爭爆發後更是相忘於江湖。
這些,魏斯沒必要和盤托出,布魯克斯想知道的自然會知道,不需要自己這裡尋找答案。於是,他很簡單的回答說:「是的,認識。這次是他?」
「以他現在的權勢,可不會稀罕這麼點黃金。」布魯克斯嗤笑道,而這種口氣,似乎才是他的本來面貌。
「那……」
「是他手下的一個區域主管,名字我不能說,你可能認識,也可能不認識,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跟我們的交易,有可能是得到他的老闆默許或是授意的。我想知道,你印象里的魯奧夫-格魯曼,是怎麼樣的一個人?」
魏斯想了想:「在格魯曼家族,長子地位尊貴,其他子嗣不但地位不高,似乎還處處受到排擠,而這位二公子,偏偏又是不甘平凡的人,所以……他確實很努力,至於天賦有多高,恐怕格魯曼集團從未給過他真正展現能力的機會。」
「自從他投靠諾曼人以來,格魯曼家族一直想要幹掉他。」布魯克斯淡淡地說道。
對軍火商而言,戰爭是賺大錢的絕佳機會,而格魯曼集團在這場戰爭中的運氣有些差——準確的說,是他們沒有預料到諾曼軍隊如此強勢,所以戰前沒有及早進行生產資源的整合和遷移,以致於在戰爭初期遭受了不小的損失,還錯過了大批訂單,如今形勢穩定下來,他們正全力彌補損失,當然不會坐視那個地位低下的叛國者繼續毀壞家族的聲譽。以格魯曼家族的人脈和影響,要將這人清除,或買兇殺人,或唆使聯邦軍定點除害,辦法應該不少,只不過何時能夠奏效,那是個死神才知道的謎題。
「跟我們合作,他有什麼好處?為他提供保命的消息?還是在諾曼人敗退之後,替他向法庭求情?」魏斯拋出連串的問題,其實只針對一件事,那就是對方的動機。
布魯克斯沒有回答,而是闡述道:「從內心來講,我不喜歡跟商人打交道,他們想法很多,只要有利,什麼都可以干,立場不堅定,今天可能有求於你,明天就可以毫不猶豫地把你出賣掉。」
魏斯站了起來:「這麼說來,我應當代表游擊先遣隊向你致以最誠摯的謝意,因為你克服了自己對商人的厭惡,擔著巨大的風險,促成了這筆重要的交易。」
「感謝我?」布魯克斯哼了一聲,「有些話,只能在你我兩人之間說說……老弟,早前你的隊伍被諾曼軍隊圍殲,你成了諾曼人的俘虜,高層將怒火撒到了我身上,認為我們情報部門沒有提前預警,還斥責我們不及時將你解救出來。洛林的情況,你是最清楚不過的,我們就這點人,能在洛林將情報網絡建立起來,已經是非常不容易了。因為時間太短,我們的情報員都埋伏的很淺,還很難接觸到諾曼人的軍事情報,而且那次軍事行動是諾曼帝國的巴拉斯王子親自調度,你那位厲害的兄長設計的作戰方案,等我們得到消息時,戰鬥都已經打響了。算了,那件事,你也是直接受害者,同樣無處訴苦,可是這一次,我覺得你們準備的還是不夠周全,僅僅依靠空中運輸,就把幾千人的隊伍空投過來,一旦運輸環節出了問題,補給就完了蛋,真當我們情報部門是無所不能啊!這麼說吧,晉升的機會,上次我已經錯過了,要是你們這次再出岔子,我這輩子恐怕是穿不上夢寐以求的將官軍服了。」
聽完布魯克斯的委屈和抱怨,魏斯慢慢坐回到椅子上。最後一戰的失利,雖然從頭到尾他都沒有責怪過情報部門,但他的想法不代表軍方高層以及其他倖存者的立場,就算他甘願一人背鍋,努力的將功補過,也免不了讓其他人跟著受牽連。
屋子裡的氣氛一下子沉重起來,魏斯沒吭聲,倒是布魯克斯很快調整情緒,以積極的口吻道:「算了,你們在斯利恩打了那樣一場漂亮仗,我們也跟著沾了點光,再接再厲吧!做人嘛,總歸是要朝前看的!」
對方先後說了兩次「算了」,讓魏斯感覺到他的心境較從前確實有了積極的變化,但這並不意味著他已經徹徹底底的成了一個可靠的夥伴——這種見慣了大風大浪的人物,可不會輕易把真正的立場擺在別人眼前,即便是在立場一致的情況下,也有可能在關鍵的判斷上出現偏差。說到底,布魯克斯跟尼古拉終究不是一類人,只能給予有限度的信任。
「說到朝前看,我正好有個新的計劃……」魏斯試探性的將自己設想的華倫斯攻略說給布魯克斯聽,這其中就列舉了突襲城鎮和襲擊敵方運輸艦兩種路徑。聽完之後,這位修士裝束的情報官沒有流露出明顯的情緒,而是就這一計劃的幾個關鍵問題詢問魏斯的考慮和打算,得到了較為完滿的回覆,接著兀自思量了幾分鐘,說道:「據我所知,飛行部隊原本是想對華倫斯展開轟炸,將諾曼人的軍事設施連同那些為諾曼軍隊提供物資的工廠炸成廢墟,為此他們還向情報部門詢問了疏散城內居民的可行性,後來轟炸並沒有實施,你知道是為什麼?」
魏斯雖然有所揣測,但還是搖了搖頭。
儘管這間屋子足夠隱蔽,應該不必擔心被人偷聽,布魯克斯仍壓低了聲音,用竊竊私語的方式對魏斯說:「聯邦軍隊一旦收復洛林,諾曼人控制的產業將由聯邦軍隊接收,之後,依慣例是計入政府資產,或政府直接經營,或對外公開拍賣,或折價補償給有約定補償的企業。如果華倫斯的工業設施被炸爛了,到頭來誰也沒有好處,但如果能夠將它們保留下來,這其中的利益是常人難以想像的。」
這般簡單的道理,魏斯豈會聽不懂?
布魯克斯接著又以正常語態說道:「就眼下的形勢來看,突襲華倫斯這條路暫且不用深究,至於襲擊諾曼人的運輸艦,我倒是有個建議:華倫斯西北方,靠近納沙泰爾,有一座小鎮名為塔瑟,你也許知道那裡……在諾曼軍隊進入洛林之前,塔瑟是我軍的一處前哨基地,也是一座建設中的要塞,諾曼軍隊將其占領後,驅使我們的勞力繼續建造工事,如今已經接近完成了。就規模來說,它不到斯利恩的三分之一,駐軍以要塞炮兵為主,目前武器裝備還未完全到位,駐紮的部隊估計只有幾個營。最近幾個月,諾曼人有意加快這座要塞的建設,華倫斯出產的鋼材、水泥以及食品,有相當一部分直接運送到了這裡。」
這種級別的情報,別說是在華倫斯城外蹲點,就算進入華倫斯城區四處打探,也是無從獲取的。布魯克斯能夠掌握之,想來很有可能跟那位魯奧夫-格魯曼的手下有關,如此看來,跟那一類人進行權宜的合作,還是有些價值的,畢竟小情報用好了,也能發揮出大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