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號秘密營地遭遇諾曼人突襲這一仗,「洛林游擊戰士」蒙受了前所未有的沉重打擊:戰鬥人員折損近百,非戰鬥人員死亡和失蹤269人,貝拉-克倫伯-海森也在其列。
那些在4號營地居住並參加生產的平民,只知這一處營地的情況,不曉其他營地的方位,更不知道抵抗組織的運作和聯絡方式,他們落到諾曼人手裡,雖說處境糟糕,但還不至於威脅到其他營地乃至整個抵抗組織的安全。可是,貝拉在「洛林游擊戰士」的後勤生產體系里扮演著重要角色,而在跟她一起轉移的隊伍里,還有好幾個知曉各處營地所在的戰鬥人員,一旦諾曼人從他們嘴裡撬出了關鍵信息,等待抵抗組織的恐怕是一場滅頂之災。有鑑於此,從4號營地撤離之後,魏斯所做的第一件事情不是找尋貝拉和其他失蹤者的去向,而是果斷啟動預案,讓整個抵抗組織實施戰略大轉移——全體人員晝伏夜出,從現有營地向備用營地遷移。這些備用營地大多位於險山惡水之地,條件簡陋不說,甚至缺少必要的飲用水源,需要以人扛馬馱的方式供應日常所需的淡水,食物儲備也不足以維持大隊人馬長期所用,唯一的可貴之處,便是它們的存在鮮有人知!
組織遭受重創,親朋沒了音訊,出路愈發渺茫,新營地里無不哀聲一片。這些天來,魏斯一邊記掛貝拉的生死,一邊奔走於各處營地,想盡一切辦法安撫眾人的情緒。儘管心情沉重,卻沒有絲毫的膽怯氣餒,因為他知道,這就是真正的游擊戰爭,不僅要以超乎常人的勇氣和智慧對抗強敵,還得時刻做好失去同伴甚至犧牲自我的準備,唯有如此,才可能穿過這條遍布荊棘的道路,來到光輝燦爛的勝利終點……
4號營地所在的廢棄硝石礦場那邊,諾曼軍隊用了差不多一個星期時間打掃戰場、清理戰利品,他們似乎搬空了營地里的設備和物資,然後以爆破的方式將那廢礦場徹底變成廢棄之地。在諾曼軍隊離開後,抵抗組織才小心翼翼地進入這片區域,他們從坍塌的地道里挖出了十數具屍體,又在沒有墓碑的埋葬地找到了四十多名罹難者,如此算來,仍有兩百多號人不知所蹤——依照常理,他們應該是被諾曼軍隊俘虜並帶走了。
持續數日的搜尋收穫寥寥,魏斯從4號營地所在區域撤回了人手,轉而將精力放在了從舊營地向新營地運送物資上。這段艱難的過渡時期,為了避免刺激諾曼軍隊,抵抗組織暫停了一切攻擊行動,只對諾曼人進行隱蔽的偵察和監視,結果發現諾曼軍隊在索姆索納斯城建立了一座特殊的戰俘營,關押其中的大多為平民裝束。這一重要發現,卻讓魏斯一點也高興不起來,因為他將事件前前後後的要點串聯起來,得出了一個可怕的結論:自己的對手,正利用各種厲害的手段逆轉了抵抗組織「天時地利人和」的優勢,一步一步將自己逼向絕望的深淵,而且,他將軍事總督府設在索姆索納斯,又把俘虜來的抵抗者集中關押在那裡,為的可不就是把自己誘去?
諾曼人在索姆索納斯建立的特殊戰俘營,既有遮風擋雨的房舍,也有活動放風的場地,那些被俘的抵抗者,處境看起來還不至於太糟。魏斯沒有妄動,而是選擇靜觀其變。正如他所預料的,諾曼軍隊之後陸續突襲了抵抗組織的舊營地,得益於壯士斷腕的策略,抵抗組織此間損失的只是設備和物資,人員方面基本上沒有再出現傷亡和被俘情況。又過了一些時日,一名在4號營地之戰中失蹤的抵抗組織成員奇怪地出現在了舊營地附近的山林中,游擊隊偵察人員發現其行蹤後,經過一番審慎的監視探察,這才將他帶到了新的警戒據點。
聽聞有人帶來了貝拉的消息,魏斯火速趕到警戒據點。與之見面後,得知諾曼人將其放出,目的是讓他「替皇軍帶個話」:戰爭是軍人的事情,跟平民無關,只要洛林人放棄武力抵抗,接受諾曼軍隊占領洛林的現實,當前的嚴格管制措施會被取消,洛林民眾不但可以吃飽穿暖,還能享受到他們在阿爾斯特自由聯邦未曾真正得到過的政治自由,甚至組建洛林人自己的獨立國家……
聽完這人帶來的口訊,魏斯沉默良久,屏退「無關人等」,而後發問:「你見到他的面了?你知道他是誰?」
這個名叫瓦萊卡的帶話者以一種怪異的神色看著魏斯,以深沉的口吻回答道:「是的,我見過,也認識,有些年紀的索姆索納斯人基本上都認識他……他是從地獄歸來的人,也許已經沒有了自己的靈魂,但有一點是無法改變的——他是您的兄長,克倫伯-海森家族曾經的驕傲……」
一直以來的猜測終於坐實,魏斯滿臉絕望地閉上了眼睛。在戰場上跟至親為敵,無疑是一件極其痛苦的事情,即便不一定要拼個你死我活,也逃不脫各種煩惱憂愁的困擾,甚至因此受到懷疑、指責——輕則名譽受損,重則前功盡棄。
「如您所知,我不是一個懼怕死亡的人,我只是不想連累我的親屬們,他們一直住在索姆索納斯,既沒有參加抵抗運動,也沒有投靠諾曼人,他們只是普普通通的平民……他一聲令下,可以要他們的命,也可以讓他們安然無恙。所以,我接受了他的條件,替他送這個口訊來。我知道,他派人跟蹤我,想要從我這裡找到你們的下落,我沒有讓他如願,也算是我為抵抗運動做的最後一點貢獻吧!」
魏斯點了點頭:「我能理解你,瓦萊卡,謝謝!」
斯人嘆了口氣:「另外,他還讓我給您捎句話,是必須當面而且只能跟您說的……貝拉雖然受了點傷,但沒有大礙,現在她很安全,不需要整天擔驚受怕,如果你想把貝拉接走,只需要親自去一趟索姆索納斯的軍事總督府,任何時候都可以,他保證你的絕對安全。」
魏斯沒有接話,而是冷靜下來細細思量。貝拉是自己的妹妹,也是澤的妹妹,縱使立場不同,他也不至於對她下手——這是正常邏輯,但是如果他受制於人,並不真正掌握那些被俘的抵抗者的生殺大權,情況可就不那麼樂觀了。現在,他讓人捎來口信,究竟是想找機會勸降自己,以便儘早擺平洛林地區的抵抗組織,還是有意讓自己把貝拉帶走,免得胞妹遭遇不測?如果是前者,返回索姆索納斯無異於自投羅網,澤十有八九不會再讓自己離開,可如果是後者,那麼自己就應該儘速趕回索姆索納斯,想方設法把貝拉營救出去。
既然帶話者已經表明了立場,魏斯苦思無果,便向他打探:「說這話的時候,他是什麼表情?你覺得他是什麼意思?」
斯人猶豫了一下,答道:「說不準,看不出來他是高興還是憂傷,是真誠還是虛偽,他跟我印象中的那個澤-克倫伯-海森判若兩人。這些年來,他可能經歷了很多事情,所以發生了很大的變化。雖說你們是親兄弟,但在這種情勢下,我覺得您千萬要慎重,不能盲目相信從前的感覺。」
這樣的回答無助於解開魏斯的疑惑,但透過帶話者的描述,他隱隱感覺到澤的內心深處是在煎熬和彷徨的,只不過這種情感因素未必敵得過理性的思維以及對於權力、榮耀、勝利的欲求。經過反覆琢磨,他決定讓帶話者把自己的口信帶回去——約見可以,但不在索姆索納斯城,而是在克倫伯-海森城堡附近的湖邊。
約見的時間,定在三天後的午夜。
三天,不足以讓帶話者再走一個來回,也就是說,這是單向的邀約。無論對方如何抉擇,魏斯都將在那個時點出現在約定的地點。
在這三天的時間裡,魏斯一面讓偵察人員緊盯索姆索納斯城的敵軍動向,一面讓抵抗組織成員將拆解隱蔽起來的飛機部件拼裝成一架雙座水上飛機。洛林山區雖然沒有大江大河,但湖泊水塘不少,在各處平坦草地皆遭諾曼人窺覷乃至損壞的情況下,改裝水上飛機並在水域起降已經成為抵抗組織挖空心思想出的新對策。
三天後的夜晚,魏斯騎著馬來到了距離新營地三十多里的林間湖泊,坐進這架雙翼飛機的敞開式座艙,滿臉堅定地向同伴們揮手告別。飛機引擎的轟鳴聲,打破了這片山林的沉寂,在聯邦軍飛行員的駕駛下,它很快升入夜空,在漫天星辰的指引下,朝著索姆索納斯方向飛去。經過半個小時的飛行,前方出現了上下皆有星星閃爍的奇異景象,克倫伯-海森城堡毗鄰的山間湖泊,猶如一塊靜靜放置在黑色絨布上的藍寶石,映射出幽暗神秘的光澤。
在這個沒有雷達的年代,夜間起降飛機不光是考驗飛行員技術,還必須有恰當的地面接應,否則很容易機毀人亡。魏斯給帶話者的口信,並沒有透露自己會以何種方式前來,但當加裝了浮筒的飛機抵近克倫伯-海森城堡時,黑暗中突然亮起了兩盞探照燈,但它們不像往常那樣直射天穹,而是投射到了湖面。兩道近乎平行的光束,恰好標示出一條水上降落跑道。
見此情形,飛行員連忙問魏斯:「上校,我們還要下去嗎?」
魏斯咬了咬牙:「按原計劃降落,靠岸之後,不要熄火,做好隨時撤離的準備!」
末了,他又叮囑道:「如果我不能及時脫身,你自行撤離!若飛機受損無法起飛,啟動炸彈定時器再跳水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