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尉,師部電話,十分鐘後全線發起反衝擊!」
「十分鐘?」
聽到副手的報告,魏斯抬手看了看表,遂將視線投向前方,神情之凝重,跟參戰之初的憧憬形成鮮明反差。
他此刻所處的位置,是奧城中心城區偏南的一條街道,這有一棟燒得只剩下框架的建築,既不適合據守也不適合隱蔽,卻是個視野不錯的戰場偵察點。在這裡,魏斯可以清楚看到格魯曼大廈的殘跡,那棟摩天大樓的主體建築已經落了個粉碎性坍塌的下場,但廢墟堆起來依然有百尺高,儼然一座頗具規模的人造山體。同樣是在城區中心地帶,還有三座規格稍小、形態相近的廢墟山丘,分別是卡斯滕大廈、帕德拉斯大廈以及奧古斯特鋼鐵大廈。跟格魯門大廈一樣,它們同樣是奧城輝煌時代的見證,誕生之初也曾各領風騷,那個時候,大概沒誰料到它們會有這般殊途同歸的結局。
奧城戰役進行到現在,諾曼軍隊一度推進到城南腹地,前日聯邦軍隊大舉反攻,在黎明前已經越過城區中心地帶,抵達了城北體育場附近,距離將諾曼軍隊逐出奧城的目標只差最後十里路。這十里路,雖然沒有一顆荊棘,卻已是寸步難行。
自領命擔任第16戰鬥師直屬偵察營特遣連指揮官已經過去了兩個多小時,在這段時間裡,魏斯暫且放下了那些困擾他的雜念,全身心投入到新的角色中來。36名老部下,加上卡爾將軍從預備隊調派的64名新援,組成了這支百人連隊。魏斯將他們分為四組,兩組實施地面偵察,兩組進入下水道探察——如他所料,特勤部隊對幾棟摩天大樓的爆破,以及諾曼軍隊有目的性的破壞,城區中央地帶的下水道,可通行的區域已不足三分之一。即便如此,只要審慎謀劃,仍有機會在激戰進行時投送精銳部隊至敵人陣地後方發動奇襲。
正面戰場上,在聯邦軍飛行部隊一波又一波的攻擊下,諾曼艦隊在相繼損失了一條巡洋艦和一條巡防艦之後,從城區上空回撤到了奧城北郊,與地面炮兵互為掩護,繼續用炮火支援城內的諾曼軍隊,而聯邦軍這邊,出來撐場面的始終是戰機部隊。將諾曼艦隊逐出城區後,它們嘗試著繼續追擊,結果在諾曼艦隊和地面防空火力的夾擊下損失驟增,旋即調整作戰方向,轉而攻擊城區的諾曼軍隊。這樣一來,空中戰鬥暫時形成了對峙之勢,而地面戰場掀起一股血雨腥風:諾曼人的地面炮群覆蓋了從城北到城市中心地帶的廣闊戰場,單次炮火投射量對街區範圍內的聯邦軍隊有著毀滅性的殺傷力,無論聯邦軍官兵有多麼的驍勇,甚至於漠視生命,也難以將他們的戰線繼續向北推進,前線各團與不斷反撲的諾曼軍隊展開激烈廝殺,傷亡持續增加,戰線不進反退。在炮兵的支援下,諾曼軍隊奪下了一個又一個他們曾經占領過的街區,但衝破聯邦軍隊的槍林彈雨,他們同樣付出了血淋淋的代價,聯邦戰機的投彈和掃射,也讓他們飽嘗苦頭,以至於諾曼軍隊所及之處,街道上、廢墟間,陣亡的諾曼士兵並不比對手少。或許正如卡爾將軍所說,這場關鍵戰役已經到了關鍵階段,哪一方更富有犧牲精神,哪一方就更有機會贏得勝利。
十分鐘的時間轉眼即逝。在肉眼可辨的街道口,數以百計的諾曼士兵正在裝甲戰車的引導下發動強攻。街口對面,不少聯邦軍士兵仍堅守在廢墟中,但從場面來看,這處巷戰陣地明顯是守不住了。
就在這時,三顆綠色信號彈冉冉升空,它意味著包括第16戰鬥師在內的4個步兵師超過5萬名官兵,即將針對諾曼軍隊在奧城中心地帶的進攻發起反衝擊。那些綠色的信號彈還未下落,城南方向塵煙彌散,隆隆炮聲匯成一片。不計其數的炮彈飛過頭頂,呼嘯著落向諾曼軍隊控制區域。霎那間,密集爆炸聲完全填充了人們的聽覺感官,地面持續顫動著,殘牆斷壁也在隨之顫抖。
魏斯拍了拍跟在身旁的副手,做出「跟我走」的手勢。兩人沿著牆沿的磚角爬了下去,飛快地跑到街道上,從揭開的窖井蓋鑽了進去,三兩下便回到了他們熟悉的地下世界。循著聯邦軍在反擊時走過的線路,一直可以通到城北體育場,但那裡已經被諾曼軍隊重新占領,好不容易奪來的諾曼戰艦,也因為遭到諾曼人炮火重創而被聯邦軍隊遺棄,現在冒險穿過炮火覆蓋區域前往城北並無意義。在下水道的一處岔口,魏斯跟麾下的兩名分隊長湊在一起,無視炮擊影響,對著熟悉的下水道分布圖研究和討論接下來的戰術對策——最主要的任務是為己方戰鬥部隊尋找合適的敵後突破口。這個過程持續了十來分鐘,外面的炮擊仍未停息,儘管在炮火覆蓋區域,下水道隨時有可能發生坍塌,勇敢的偵察兵們義無反顧地奔赴剛剛選定的目標區域,每過一處岔口,他們或在前行的通道里放置一盞煤油燈,或讓一名士兵留下來給後續的戰鬥突擊隊引路。
跟以往一樣,魏斯親率一個分隊投入行動。由於沿路分散了一些「導航員」,當他們抵達敵人戰線後方的一處出口時,魏斯身邊還餘六名同伴。這些幹練的偵察兵從容不迫地來到地面,在坍塌的樓房裡尋找隱蔽的戰鬥偵察點——他們不但要提防附近的諾曼兵,還要祈禱不被己方炮彈砸中,所幸這兩種悲劇都沒有發生。不久,聯邦軍隊的炮擊開始向戰場縱深延伸,部署在戰線後方的聯邦軍部隊迅速越過己方戰線,穿過交火區域,如箭矢般刺入諾曼軍隊的陣地……
從諾曼人一線陣地的後方觀察戰場,對魏斯來說是一個全新的視角:他清楚地看到諾曼軍隊層次分明的巷戰攻防體系,並且驚訝地發現,諾曼人在前沿陣地的火力支撐,既不是輕重機槍也不是野戰火炮,更不是步兵手裡的武器,而是那些裝備機槍、機炮以及短管火炮的裝甲戰鬥車輛!
戰爭,是軍事進步的天然催化劑,但作用在不同的國家、不同的軍隊身上,效果往往大相逕庭。聯邦軍隊「進化」出了完全不依賴星源石的戰機部隊,屢次上演「蟻多咬死象」的空戰,用一反傳統的方式挽救了岌岌可危的戰局,而諾曼軍隊的「進化」,此前主要體現在人造星源石方面,他們聰明地運用了空中雷擊戰術,先後擊垮了威塞克斯和自由聯邦的飛行艦隊,而這顯然不是他們唯一的「進化方向」。早在北方邊境戰役期間,魏斯就已經見識過諾曼軍隊裝甲部隊的雄風,越是往後,聯邦軍隊在野戰和運動戰中的處境越是艱難,這跟諾曼軍隊對裝甲戰車的運用有著脫不開的關係。
思緒回到眼前,魏斯所擔心的——也是卡爾將軍的惆悵之所在,果不其然地成為了現實。在那硝煙瀰漫的戰場上,聯邦軍隊一波又一波地涌過街口,湧入瓦礫遍地的街區,將那些位置靠前又來不及後撤的諾曼士兵給吞噬掉,這種給鼓舞人心的場面似乎在諾曼軍隊攻入奧城之後還從未出現過。可是,這般英勇無畏的行為,換來的並不是水銀瀉地般的勝勢,而是急劇上升的傷亡。諾曼軍隊雖然丟失了前沿陣地,卻沒有亂了陣腳,而是中軍掩護前軍、後軍支援中軍,在二線陣地組織起了強而有力的阻擊線。在這條阻擊線上,數量可觀的裝甲戰車或靜或動,各據其位,猛烈開火。許多聯邦軍士兵都是倒在它們的火力之下,就算聯邦軍及時呼叫炮兵支援,來自戰線後方的跨射炮火也難以逐個摧毀諾曼人的裝甲戰車。照此下去,聯邦軍隊就算能夠擊破敵方戰線,也勢必要在此耗盡氣力、流盡鮮血。
前方戰況慘不忍睹,魏斯瞪著眼、捏著拳,從牙縫裡擠出只有他自己能夠聽到的話語:「戰鬥突擊隊怎麼還沒上來?」
趁雙方酣戰,派出精銳的戰鬥突擊隊,經由下水道穿過敵方戰線,從敵人身後發動攻擊,這是魏斯為卡爾將軍奉上的計策。由於下水道不便於運送重裝備,戰鬥突擊隊只能攜帶普通槍械以及一定數量的手雷、炸藥,以前後夾擊的方式發揮出敵不意的效果。儘管輕裝備火力弱,但只要敵人注意力被牽制在了正面,這支奇兵完全有機會攪亂敵人的戰陣。膽量、技術、機會三因素疊加,諾曼戰艦都能拿下,區區幾十輛裝甲戰車算什麼?
聯邦軍隊的反衝擊才剛剛開始,眼下顯然還不是戰鬥突擊隊登場亮相的最佳時機,魏斯當然明白這一點,只不過看著數以百計、千計的聯邦軍人前赴後繼,每一秒都是那樣的煎熬,每一秒都是那樣的漫長。可即便如此,他還是目不轉睛地注視著戰場,觀察敵人的兵力和火力分布,努力探尋敵人的破綻與漏洞。隨著時間的推移和戰場上遺骸的增多,聯邦軍隊的正面進攻似有減弱的跡象,而這種衰弱的趨勢只存在了短短兩三分鐘——一陣短促的炮火毫無徵兆地砸在諾曼軍隊的防線上,把暴露在外的諾曼士兵轟得七零八落,緊接著,大量聯邦軍士兵從街區對面的廢墟中冒了出來,他們大步流星地向前沖,但跟先前投入進攻的友軍不同,他們不是埋頭向前直衝,而是有節奏地變換速率和線路,沖近之後,一部分人停下來朝敵人的掩體陣地投雷,一部分人就近尋找射擊掩體,乍看過去,進攻勢頭驟然放緩,可是片刻過後,後續跟進的士兵從做好近距離支援準備的同伴們身旁衝過,猶如一記鐵拳狠狠砸向敵人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