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人跪著不說話，但眼神卻更加堅定，似乎在做著無聲的抗爭。

  劉一手見兒子不說話，氣得怒吼的聲音更大了：「劉在城，你是啞巴了嗎？

  說句話啊！

  你知不知道，有錢人，有學問人，有權利的人都在城裡。

  農村裡有本事的那些人也進城了。

  農村里全都是一些老弱病殘。

  你在農村等死嗎？」

  劉在城倔強地道：「我就是想回來！」

  劉一手忍不住罵了一句：「回你媽個屁回！」

  說完之後，忘記說什麼，過了一會兒，突然又想起說辭了：「我花錢送你上學，一輩子的積蓄都用在你身上了。

  只為讓你留在城裡。

  你跟我說你要回來？

  你知道你為什麼叫劉在城嗎？

  我告訴你，你名字的意思就是留在城裡，我告訴你，就算是死。

  你也要跟我死在城裡！」

  劉在城聽著聽著就哭了，眼淚像是決堤的洪水，一下子湧出來，他哭著道：「城裡我待不下去，我在水源城上學，但我在水源城生活不下去。

  那裡一平米三萬塊，三萬塊你知道什麼概念嗎？

  我打工一個月七千塊，住房三千塊，吃飯穿衣電話交通，也要用三千塊。

  我只能存下兩千塊錢，一年兩萬塊錢。

  一年只存兩萬塊錢，什麼也幹不成！」

  劉一手怒斥道：「兩萬塊錢也不少，兩萬塊也比我在家種地強！」

  劉在城哭著搖頭：「不是這麼算的，兩萬塊錢，是我沒有找女朋友，如果找女朋友，都不夠女朋友兩個月花銷的。

  她買幾件衣服，吃幾頓飯，買一個包就沒了。

  這才是兩個月的花費，如果維持一年男女朋友關係，我還要貸款十萬塊。

  這還沒有買房，如果買房，我不找女朋友，一年攢兩萬塊，一百年才攢兩百萬。

  連八十平米的房子都買不起。

  八十平的房子，加上裝修，最少要三百萬。

  爸，我在城裡活不下去。

  我想回來，我要回農村，求求你了，讓我回來吧！！！」

  劉一手愣住，過了片刻道：「大城市的房子是貴了一點，要不在小縣城了買房子？」

  劉在城搖搖頭：「小縣城我找不到工作啊，就算是找到工作，也是那種四千塊的。

  我怎麼生活？」

  劉一手氣得罵道：「你他媽的意思就是不回農村，就活不下去唄！」

  劉在城點點頭：「對，不回來就活不下去！」

  劉一手看著兒子看了許久，氣得罵了一句：「那你就跪著吧！」

  說完他氣呼呼地朝著屋裡走去。

  劉在城跪在地上，看著父親的背影，直到父親進了屋裡，他有些著急了：「爸，你別走啊，我就跪在這，您就讓我回來吧！」

  然而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葉長青從頭看到尾，莫名的有些難受，他經歷過相同的經歷。

  大學畢業，大城市待不下去，回來掙不到錢，如果不是家裡在城中村，可能在松江市待不下去，後來無奈選擇了創業。

  不得不說，那時候環境好，創業成功率高。

  他正心中感慨，見劉在城臉上的血液，他趕緊上前扒開頭髮，檢查了傷口，見只是頭皮劈開，沒有傷到頭骨，再次放下心來，朝著屋裡走去。

  進入堂屋，見劉一手緊縮眉頭，坐在木藝沙發上抽菸。

  他抽菸跟平時一般人抽菸不同，抽菸時候特別用力，一口氣就把煙抽燃五分之一，幾口抽完了一口煙，然後再點一根新的。

  他一直站著看了兩三分鐘，劉一手已經抽了三根了。

  他能感受到劉一手的煩悶，本來想說自己的事，他張不開口。

  劉一手又抽完一根煙，看到葉長青，皺起眉頭：「你是來幫我兒子說情的？」

  葉長青其實想想幫著說兩句的，但自己只是一個外人，劉一手一生總結出來的教訓，不可能因為他的三言兩語就改變想法。

  他放棄了助人情結，搖搖頭：「我不是幫你兒子說情的。

  我來有另外的事情，我是農門的人，來取回一本書。」

  劉一手聽到農門，有些意外：「你確定是農門的人？」

  葉長青伸手取出一個金黃色的麥穗：「你看看這個。」

  劉一手一愣，隨後驚訝地道：「赤金麥穗？」

  葉長青隨手收起赤金麥穗道：「現在信了吧。」

  劉一手點點頭：「我信了，農門這種沒落門派，沒有人願意冒用農門的名頭行騙的。

  如果我不是知道農門的事情，我都不會知道有農門這回事。

  你來找我有事？」

  葉長青見對方問了，他無暇顧及劉一手跟兒子的矛盾，直接說出了目的：「我來取一本書叫《利和家書》。」

  劉一手瞥了葉長青一眼，然後再次點了一根煙，用力地抽了一口，才開口說話：「那本書有些年頭了，算是古董。

  我不能就這麼給你。」

  葉長青點點頭：「你有什麼條件儘管提，我儘可能地滿足你。」

  劉一手聽到這裡，眯眼打量葉長青，從上看到下，從下看到上，有些失望，葉長青穿著很樸素，不像是有錢的樣子。

  隨後想到葉長青是農門的，他就釋然了。

  農門這種幾乎要消失的門派，不要說有錢，就算是能存活下去，就已經很難了。

  他想了一下道：「你一看就沒多少錢，我跟你要錢，是為難你了。

  但如果就這麼讓你拿走，我自己不甘心。

  我想想……對了，你看到我兒子了吧。

  你只要有辦法勸他去城裡工作，今後在城裡生活，我就給你《利和家書》。」

  他拿兒子沒有辦法，無奈之下病急亂投醫。

  其實他對葉長青也不抱希望。

  葉長青想了一下道：「我不想說服你兒子去城裡，我想說服你同意他在家種地。」

  騰~

  劉一手猛地站起來，指著大門外道：「走，你現在就走，想要《利和家書》，你做夢去吧！」

  王鐵柱沒想到劉一手反應這麼大：「你別生氣，咱們慢慢聊！」

  劉一手沒好氣地道：「我跟你聊個屁啊，劉在城是我兒子，我要為他的前程負責，為他的人生負責。

  我不能讓他下半輩子生活在火坑裡。」

  葉長青淡淡的道：「我和你兒子無冤無仇，沒有理由坑他。

  你先坐下，我跟你說，農村還是有前景的。

  只要選對了種植農作物，絕對能發財，能發大財。」

  前面有許承宗的成功經驗，只要種植綠色有機小麥，賣十塊錢一斤，沒有不發財的道理。

  劉一手冷哼一聲：「發財，發棺材。

  來來來，你告訴我，是偷還是搶？」

  葉長青咳嗽了一聲道：「種植綠色有機小麥…………」

  剛說到一半，劉一手突然開口了：「閉嘴吧，我們這地方，沒法種植小麥，土地不行。

  我們這裡的幾個村子，主要是種植白姜。」

  白姜？

  葉長青想了一下道：「白姜也可以啊，可以藥用，也可以零售，還可以去城裡批發。」

  劉一手冷笑著道：「你……你做夢的吧。

  白姜藥用的都有固定產地，我們的姜主要用途是食用。

  但我們根本就賣不出去，只能售賣給來收姜的商人。」

  葉長青想起昨天還聽到媽媽抱怨，說一斤姜十塊錢，他笑著道：「不管賣給哪個商人，你也能賺到暴利啊。」

  劉一手冷笑道：「暴利，農業哪有暴利？

  我家地里剛收了三萬斤白姜，收姜的商人給的價格太低，低到讓人絕望，一斤姜賺一毛錢，三萬斤姜，賺三萬。

  三萬斤啊，辛苦一年，賺三千塊。

  你告訴我，哪來的暴利？」

  葉長青聽得一頭霧水：「昨天我媽買姜，一斤姜十塊錢。

  你跟我說，賺一毛錢？」

  劉一手搖搖頭：「我不知道他們收走賣多少錢一斤，但我們這裡收購價格，優質鮮姜5元一公斤左右，主流鮮姜3元一公斤左右，一般鮮姜2元一公斤左右。

  優質姜幾乎都見不到，主流鮮姜品質也不多，我們的姜只達到他們一般鮮姜標準。

  一般鮮姜一公斤兩塊錢，也就是一斤一塊錢。

  一塊啊，我們成本，肥料，僱傭農耕機，還要照料……這就是一個火坑，誰就掉坑裡了。」

  葉長青總覺得哪裡不對，他沒有種植過白姜，也不清楚其中各個環節。

  但零售十塊一斤白姜，農民售出價格一塊錢。

  這也相差太過懸殊了。

  怎麼可能不賺錢？

  他突然心中升起一股子不信邪的念頭，十倍的利潤怎麼就不賺錢？

  這個念頭已出現在腦海，就再也壓不下去。

  他很快就做出了決定：「你家的姜還沒有賣是吧，這樣吧，我幫你兒子一起想辦法賣生薑。

  賺錢了，確定能發財，就讓你兒子在家種姜。」

  劉一手突然臉色變得嚴肅：「家還在家裡，但你不要胡鬧，我告訴你，這事不可能成功。

  三萬斤白姜，若是賠錢了，我虧得更多。」

  葉長青拍著胸脯保證：「三萬斤生薑我買了，虧了算我的。

  如果一斤姜不賺三塊錢，我就算是失敗。

  我幫你勸劉在城去城裡上班，怎麼樣？」

  劉一手有些驚訝：「好，那就這麼說定，你們只要讓我一斤姜賺一塊錢，我就算你贏！」

  葉長青聽了，起身走到院子裡，拽起來跪在地上的劉在城：「咱倆合夥賣姜，發了財，你爸爸答應你留在家裡種地。

  如果賠錢，你去城裡上班。

  你敢不敢打賭？」

  劉在城兩眼放光：「賭了，我賭了！」

  他現在就是溺水的人抓到了稻草，管他有沒有希望，先抓住再說。

  嗒嗒嗒……

  門口突然響起腳步聲。

  葉長青往門口看去，就看到兩個人走進了進來。

  一個人四十來歲，頭髮不知道用了什麼定型水，他的頭髮一根根向上翹起來。

  戴著墨鏡，穿著黑色短袖，白色短褲，腳下撒著一雙拖鞋。

  叼著煙大搖大擺地走了進來。

  旁邊跟著一個人，那人皮膚黢黑，挺著大肚子，脖子裡掛著金鍊子，穿著短袖，長褲和皮鞋。

  手裡還提著兩瓶飲料。

  走進大門後，給另一個戴著墨鏡的男人遞上去一瓶：「天太熱了，這個是冰鎮的，喝兩口降降溫。」

  戴墨鏡的男人一進入大門，就開始喊了起來：「老劉，大白天的，在屋裡跟婆娘幹什麼呢，咋不出來啊！」

  葉長青發現兩個人認識劉一手，他直接退到了一旁。

  劉一手從屋裡小跑著出來，看到戴眼鏡的男人，先是遞上去一根煙，笑著道：「村主任，您怎麼來了，來抽菸。」

  村主任看了一眼劉一手遞上來的香菸，擺擺手：「老劉，怎麼搞的，還抽八塊錢一包的破煙。

  那天你去我那，我給你發一根好煙，一根十塊錢！

  讓你長長見識。」

  劉一手嘿嘿一笑：「我哪裡抽得起啊，太貴了。」

  村主任笑著道：「就知道你老小子捨不得，做人要大氣，敢花錢才能掙錢。

  不扯這些沒用的了，收姜得來了，你們把帳走一下。

  下午車來了就裝姜。」

  劉一手陪著笑臉道：「村主任，我家的姜不賣了，你先去其他家收吧。」

  村主任臉上的笑容消失，眼神閃著逼人的冷光問：「老劉，你什麼意思，你的姜賣不出去，我好心幫你介紹買主。

  我把人家領過來了，你是故意給我難堪？」

  劉一手陪著笑臉道：「不是的，我家的姜……有人要了。」

  村主任冷聲道：「要個屁，誰來收姜，都要跟我打招呼。

  你的姜成色那麼差，根本就沒法收，人家是看我的面子，賠錢收姜。

  人叫來了，你要反悔。

  我幫你，你就是這麼對我的？」

  劉一手被說得面紅耳赤，想說什麼，卻不敢說出來，轉頭看向了葉長青。

  葉長青早就看不下去了，這個村主任竟然不要臉到這種地步。

  明明賺錢，竟然說賠錢收姜。

  他直接站了出來：「村主任是吧，姜我收了，想收姜找我，五塊錢一斤！」

  村主任愣了一下，抬手指了指劉一手，然後走向葉長青：「我不管是你是什麼人，來這裡收姜之前，最好打聽打聽規矩。

  現在滾蛋，還來得及！

  否則我讓你吃不完……」

  葉長青眼神閃過寒光，用腳踹在了村主任的肚子上。

  嘭~

  一聲悶響。

  村主任的身形倒飛出大門，重重地落在地上。

  砸得塵土飛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