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浮家, 女人多采幾朵花的風氣,是浮子暇開的頭。
浮家家風嚴,除卻官家與太子, 旁的皇子皇女或宗室親戚,大多都是一夫一妻地過日子。夫不找妾,妻不越軌,夫妻越恩愛,教出來的子女越出眾。
偏偏浮子暇開了妻越軌的頭。她是皇家公主, 明目張胆地豢養面首,自有一批膽大的貴女跟風寵幸小倌。
有的貴女不走運,找的都是得了花柳病的爛薺菜。有的比較走運, 找的還算乾淨, 能供她們好好褻玩一通。
但最走運的,還屬開了霪風的浮子暇。
這廂她偎著浮雲卿的肩,不迭吹著耳旁風:「小六,我的好妹妹。我長你四歲,這四年攢了許多尋覓好花的方法。你信我, 面前這一排八人,每個都有能讓你享受的絕活兒。這些專門供貴女與內外命婦褻玩的男郎,都是打小培養的。吃什麼, 喝什麼, 有一套嚴苛的規矩。總之本錢好, 活也好。」
浮雲卿聽罷她這話,猛覺自己好似無意間推開了一道通往新領域的門。
而那道門後摞著無數男郎,瞪著渴求的眸, 爭先往門縫裡望她。
她要氣氣敬亭頤, 選了與旁的男郎卿卿我我這條路子。可心裡那道坎仍舊邁不過去。
想了許久, 索性選了個折中的法子。
「你,過來。」
浮雲卿指著那一排里,最出挑最俊俏的一位男郎。
待他走近,不由得挑著眉,細細窺著。
濃眉長眼,鼻樑高挺,薄唇微抿。這張臉不顯半分陰柔,不像伺候人的小倌,倒像是沙場廝殺的將軍。
浮雲卿伸手指著方桌上一盞瓷玉花瓶與幾叢生花,「會插花嗎?我要看你插花。」
話語生硬直白,這哪裡是狎戲,分明是強買強賣!
浮子暇嘴角一抽,憋著笑勸道:「哎唷,男男女女之間該說什麼話,看來你還得練上一練吶。」
浮雲卿掛上個無奈的笑,「敬先生當真會吃醋麼。我下血本來做戲,他要是不來,那我豈不是得虧死?」
「來不來,你都不虧。再說,我料斷他會來,至於怎麼來,何時來,那就不得知了。」浮子暇笑著回,「我呢,給你倆留些單獨相處的機會。你要嫌一個不夠,就喚女使往閣樓里多請幾個。」
言訖,漾了漾水波一般的繚綾袖,領著一幫看戲的男郎往閣樓里走。
眼下亭里只剩浮雲卿與那男郎兩人,面面相覷。
浮雲卿撳緊剪刀,「咔嚓」一聲,把一束水仙給剪斷。
「叫什麼名字?」她問。
男郎枯著眉,竭力媚著浮雲卿,可心裡到底有幾分不服氣。他拿手巾搽著花瓶,回:「小底無名。得了主家的寵幸,才能被賜名。」
浮雲卿噢了聲,想必這便是二姐口中的那套規矩罷。可憐歸可憐,叵奈她對這廝沒什麼綺麗心思,聽及他可憐訴苦的話,心裡毫無波瀾。
反正有沒有名,她都會「你」來「你」去地稱呼。
插花這事,講究花枝疏密聚散,內蘊天人合一。桌上的花順應浮子暇的喜好,是幾枝牡丹,芍藥,月季。嫣紅嫣紫,若插在素淨的玉瓶內,高雅的意蘊就不復存在。
浮雲卿搖著扇,往圈椅里一欹,靜靜睞著面前跪坐在蒲墊上,修剪花枝的男郎。
要讓人吃醋,豈不得來點親密接觸?譬如靠著肩,扯著手,說些曖昧不明的話。
坦白來說,這位男郎雖遜她府上兩位先生幾分。但落在外人眼裡,倒也是個驚鴻一面的主兒。
然而睞著他那張臉,心裡終歸不舒坦。
常說是騾子是馬,拉出來溜溜。二姐把他拉出來,任她觀看。
這一看,難免做起了比較。
哪哪都沒敬亭頤合她心意。
浮雲卿眉梢一耷,想開口說些有的沒的,又覺沒這必要,唇瓣張張合合,最終噤了聲,什麼都沒說。
那把被男郎握在手裡的剪刀,剪到硬枝,「哼哧哼哧」作響;剪到軟條,「咔嚓咔嚓」作響。
不多會兒,一瓶花便被推到浮雲卿身前。
「公主,您要的插花。」
男郎傾身擱花瓶時,腿腳輕微地抖了抖。想是跪得久,腿腳發麻。
腿麻抽筋這種猝不及防的痛事,浮雲卿經過許多次。
及笄前,夜裡經歷,她便擰著眉頭哎唷幾聲,喚來宮婢,捶腿揉身。及笄後成婚前,婆子女使照顧她。而今成了婚,夜裡時常猛地坐起,抱著腿肚一臉吃痛。
敬亭頤睡得淺,甫聽身邊有動靜,下刻便握著她的小腿肚,叫她把腿伸直,用圓木槌一下一下敲著。
疼痛的滋味不好受,可一旦有人來關照,那便成了件溫馨甜蜜的事。
浮雲卿刮著茶沫,大眼一瞥,哎唷,這廝插花的手藝倒真是高。
艷麗的花高低錯落地擺著,經他修剪,花朵與玉瓶恍若渾然一體,半點不見違和。
「起來罷。」浮雲卿漫不經心地說道,「去向二姐要幾壇果酒,取來後陪我噇幾盞酒。」
男郎聽話地起身,聽話地去取酒。
睞他半晌,浮雲卿才明白為甚再俊俏的男郎都入不了她的眼。
一個個跟精緻的傀儡玩具一般,抬哪根線,就動哪只手。空洞呆滯,不像活生生的人。
比及男郎再踅近,已過去小半晌。
他拱手解釋道:「二公主殿下賞門客酒,酒屋擁擠不堪。小底排隊耽擱許久,公主見諒。」
他愣愣的,不懂為甚待他平淡疏離的公主,會提出與他共同噇酒。
但人家是主子,說什麼,自個兒就得做什麼。
浮雲卿端著酒盞,淺淺一盞清酒,映著她渙散朦朧的眸。
對飲許久,倆人半句話都未曾說過。
浮雲卿頭腦發懵,掇來條杌子,叫男郎坐在自己身邊。
她低聲說道:「登門拜訪,本就是我頭腦一熱做出的決定,眼下想想,當真幼稚。就該堵著路不讓他走,把窗紙挑破去問。」
從兩位公主交談的話里可以知道,浮雲卿是因與駙馬鬧了彆扭,賭氣地來二公主府,想引來駙馬求和。
男郎循循善誘地回:「您是與駙馬鬧了什麼彆扭罷。小底與駙馬都是男人,或許您與小底說說,小底能幫您分析分析,駙馬的心思。」
浮雲卿眸子一閃,「當真?」
男郎頷首說是,繼而捋起衣袖,給浮雲卿添了盞酒,「小底有一張能說會道的嘴,給您說幾句,要是您覺著小底說的不對,那小底就噤聲不再說。」
浮雲卿心嘆真巧。敬亭頤也生就一張好嘴。既然如此,那就看這兩張嘴,哪個更討她歡心罷!
*
相國寺。
敬亭頤將馬栓在一間茶鋪下,拍拍衣擺上不存在的灰塵,正抬腳要走,竟瞥見不遠處,正有一人跟著他。
他撳起一顆沾沙土的土塊,甩腕一撇,石塊便精準地擲到那廝的袍上。
「嘶——」
那廝自人煙稀少的巷道里走出,揉著被石塊投中的手臂,「下這麼重的手?我跟你是仇人麼?」
敬亭頤借水盥了手,邊擦手,邊乜他一眼,「你不是去招待親戚了嗎?」
那一路尾隨敬亭頤至相國寺的人,正是卓暘。
卓暘跅馳地笑道:「噯,去看親戚這藉口,不是用來誆公主的嗎?我的親戚,早就死光嘍。明顯是一個謊言,她都沒看破。我又沒那閒工夫找幾個假親戚來做戲,只能跟著你來拜訪三皇子。」
敬亭頤眼神一滯,「我何時說過要來拜訪三皇子?我不是說過麼,我是來買筆的。」
卓暘笑他虛偽,「公主不在這處,你裝腔作勢給誰看?你什麼心思,我會不知?」
他撞著敬亭頤的肩,「騙我可以,騙公主可以。騙得久了,可別把你自己給騙進去。」
說著踱將寺里,抬眼望去,擁擠的攤子望不到頭。
卓暘沒耐心一個一個尋,心想,既然敬亭頤要做戲,那他就陪著他把戲做全。省得露出什麼破綻,再叫公主心寒。
他被人群裹挾著向前,隨意拍了個男郎的肩,問道:「小兄弟,你可知哪裡有賣筆墨紙硯的攤子或店鋪?」
那男郎身邊還有位戴帷帽的小娘子,他這一拍,倒把人家兩位你儂我儂的氛圍給無情截斷。
好在男郎心胸寬闊,聞言,伸手指著東南方,「欸,那處就是,都是賣筆墨紙硯的。兄弟你過去仔細挑挑。」
卓暘道了聲謝,轉身欲走,哪知竟被健談的男郎攔下。
「兄弟,我與你一見如故。往後若你有空,不妨去仙橋市歸家花鋪找我。到那時你就說有人引薦,小廝會帶你來見我。」
卓暘敷衍地點頭說好,心裡卻想,什麼一見如故,若不是有什麼利益牽扯,哪會邀陌生人見面?
再一抬腳,又被男郎身邊的小娘子攔下。
「小官人留步。」那小娘子掀起帷帽,「欸,您不是小六府上的卓先生麼?您來了,那小六是不是也跟著來了?」
瞥見小娘子的樣貌,卓暘暗嘆聲不好。
這位小娘子,正是施素妝。
原本他不知歸少川的樣貌,如今認出施素妝,那她挽著手臂的這廝,定是情郎歸少川。
他這手真是臭!滿街遊客,他隨意一拍,偏偏就拍到了施素妝與歸少川身上!
卓暘飛快動著腦,訕笑回道:「她在二公主殿下府上歇著。」
素妝意味深長地噢一聲,再轉眸暗睃,「哎唷,駙馬也來了。」
卓暘心頭一冷,側過身,果然見敬亭頤朝他走來。
「我們二位到相國寺置買物件。」敬亭頤恭謹唱喏,說道:「時間緊任務重,就此作別。」
言訖,越過卓暘的身朝前走去。
素妝說那好,「卓先生,你快跟去罷。等哪日咱們幾位都有空,再找個茶館坐坐聊一會兒。」
眼看人飛快走遠,歸少川扭頭問素妝:「買幾杆筆,還需親自來相國寺跑一趟?這些雜事,交給小廝跑腿不就好囖。」
素妝戴正帷帽,說誰知道呢,「駙馬滿眸澹然,像是來置買物件的。可那位卓先生眸色慌張,倒像是偷跑出來的。倆人作伴前來,一人鎮定,一人慌忙,當真有趣。等再與小六見面,得把這奇怪事同她說道說道。」
旋即窩在歸少川肉乎的懷裡,「不說他們了,說說咱們倆。」
歸少川摟緊素妝的腰肢,口頭上說著此番遊玩規劃,可心裡不免在想敬卓二人的不對勁之處。
那頭敬亭頤買來幾杆狼毫毛筆,仔細放在長匣盒裡。然而他意不在狼毫毛筆。
浮雲卿說要去拜訪浮子暇,聽那語氣,定是在同他置氣。
可他說要去相國寺一趟,並不是置氣,而是的確有要緊事去辦。這要緊事不是買筆,而是正如卓暘所說,他要去拜訪三皇子浮倈。
先前他與浮雲卿來過寺廟後院一趟,這次輕車熟路地摸到要去的地方。
哪知剛踅步後院,便聽及一重物落地的聲音。聲音很輕,像是頑劣的狸貓扒牆而來。
敬亭頤稍稍側身,待看清那重物時,無奈地嘆聲氣。
「你還有臉跟過來?」他斥道:「你該回去想想,怎麼編話給公主解釋來相國寺這事。」
卓暘拍拍手,「怕什麼?施小娘子隨口一說,我不慌,你倒是慌得緊。」
「嘁,被我說中了。」卓暘覷眼岑寂的後院,抬腳往前走,「走罷,去找三皇子殿下,讓他開導開導你。」
說是這麼說,可心裡終歸還是慌的。
若能再經歷一遭,卓暘心想,說什麼他都不會跟著敬亭頤來相國寺,說什麼都不會問人尋路!
可光想那些不可能實現的有甚麼用,不如用將來去彌補,儘管這代表著要撒更多謊來圓。
敬亭頤沒心思斥他,拐了幾道彎,走到一間簡陋的草屋前,叩了叩門。
「誰?」
破天荒地,屋內傳來一道急躁的女聲。
卓暘不可置信地瞪大雙眸,他好似在無意之間,窺見了浮倈的秘密。
敬亭頤卻說他大驚小怪。
這道女聲,從浮倈屋裡傳來,自然只會屬於賽紅娘,那名與浮倈糾纏來往的江湖女子。
沒聽到屋外傳來人聲,賽紅娘不耐煩地推開門,正想斥哪個不長眼的小佛陀,結果抬眼一看,來的竟是兩位陌生男郎。
「這兩位,我眼生。」賽紅娘扭頭問著浮倈,「你辨辨人,看看認不認識。」
這廂浮倈正火急火燎地繫著褲腰帶,越慌越難系,一面抽空回:「噢,讓他們稍等片刻!」
方才賽紅娘扒牆來尋他,倆人半月未見,黏糊得很。像模像樣地說幾句話,不知誰起了頭,倆人就摟在了一起。摟著摟著,兩張嘴皮情不自禁地依偎相貼。他起了霪念邪欲,好似渴龍見水,急忙扯開袈裟。哪知剛把賽紅娘推到榻上,門就被哪個不長眼地給叩響。
他渾身只剩件袴子,賽紅娘卻衣衫規整,從霪里抽身出來,不慌不忙地開了門。
浮倈心裡罵著那不長眼的鱉孫,踱步自榻里走出。抬了抬慍然的眸,這下才知,原來他罵了幾通的鱉孫,竟是他的妹婿敬亭頤!
噢,還有一位眼生的。想是府上那位卓先生罷。
浮倈愧怍地輕咳一聲,「妹婿,你是來看我的罷。快坐,快坐。」
說著將人迎進屋裡。
瞧清來人後,浮倈心底竊竊地歡喜,幸好霪事未成,屋裡聞不見臊味。若正耕耘得起勁,客人一來,豈不是鬧了個天大的笑話?
浮倈扯著賽紅娘的手,「這位小六都跟你倆介紹過罷。」
敬卓二位說是。
賽紅娘拍掉浮倈不守規矩的手,「規矩點,別叫人笑話。」
又暗藏深意地點了點浮倈稍顯凌亂的袈裟,提醒他的身份。
浮倈這才正經地問:「來相國寺找我,難道是與小六吵了一架?」
敬亭頤建盞回道:「我惹她生了氣,不知該怎麼哄。此番前來是想請教您,該做什麼事去彌補我的過錯?」
浮倈「嘶」了聲,「小六這孩子呢,說她單純,也算單純。可說她鬼點子多,那也在理。先前我們幾位兄姊逗她,把她逗哭了,花了好大一陣功夫去哄。給她做好吃的,看好玩的,哄了半月,都沒哄好。結果你猜怎麼著,我哄她的時候,狼狽地打了個噴嚏。她一聽,就笑出聲來。金玉琳琅哄不好,一個噴嚏倒把她哄得開心。」
回想起歡樂過往,浮倈滿心感慨,「不過那時她尚未成婚,如今成了婚,心思怕更是難猜。實話說,妹婿,這個事我幫不上你的忙。也許你拉下臉面,多哄幾次,她就笑了。」
賽紅娘卻對這話頭格外感興趣,搬著杌子湊到浮倈身旁坐,煞有其事地說:「噯,這種事,你們幾個大男人摸不著門路,實在正常。老話說,女人最懂女人。欸,這位妹婿,我倒有一法可行,你要聽不要?」
果然是江湖女子,性情中人。說話直白大膽,甚至叫人覺著她半點不懂說話的門路。
敬亭頤揚起一個淡淡的笑,「且說來聽聽。」
這法子,不過是幾句話的事。
可敬亭頤與卓暘偏偏在這間小屋裡待了大半天。待再邁出門去,已是將黑的黃昏時候。
「妹婿,我的身份特殊,沒辦法送你出去。」浮倈將人送到內院門口,拱拱手說道,「千言萬語,抵不過一顆真心。你待小六一片真心,再多下點功夫,定能拿捏她的心思。」
敬亭頤頷首說好,與卓暘一道快步踅出相國寺。
牽馬時,特地對卓暘說了句,「你先回去。」
卓暘勒緊韁繩,「你去哪兒?」
敬亭頤輕笑一聲,利落地翻身上馬,「接公主回家。」
卓暘說他當真是瘋了,「你就用這一匹馬,去接公主?」
言訖,心裡仔細想了想,再抬眸見敬亭頤胸有成竹,這才聽懂他的話意。
「行,我不管你與公主之間的事。」卓暘意味深長地睇他,戲謔道,「明日,希望看到你與公主和好的場景。」
話落便駕馬走遠。
二公主府落在北奴兒巷,從相國寺出來,向東一條長衢直走,半刻便能走到。
敬亭頤牽著馬,正欲朝府門口的小廝說話,便聽那小廝機靈地說道:「哎唷,貴人您就是三公主殿下的駙馬罷!」
小廝呵著腰走近,替敬亭頤照看駿馬,「家主提早吩咐過,若您來了,麻煩您在府門口等等。三公主殿下正往您這裡趕呢,只是她噇醉了酒,且醉得不輕,會被人攙著出來。」
敬亭頤皺起眉頭,眸里滾著不悅的意味,「公主她喝醉了?」
小廝欸了聲,「三公主殿下說一醉解千愁,果酒喝了一壇又一壇,誰都止不住。這一放縱,就成了這樣……」
話音甫落,醉酒人嘟嘟囔囔的聲音便傳到敬亭頤耳邊。
小廝側身一看,「駙馬,三公主殿下來囖,您快去接接她。」
滿身酒氣,隔著老遠都能聞見。
瞧見浮雲卿朝門口走來,敬亭頤掛了個欣慰的笑,總算是見到了她。
可再一瞧,攙扶她的人,竟是一位俊俏的男郎!
浮雲卿扯著那男郎的衣袖,不依不饒地嘟囔著:「我還沒喝夠呢,怎麼就不喝了?你是不是男人,是男人就再陪我喝一壇!」
男郎覷見敬亭頤,一時推也不是,應也不是,身子僵硬。偏偏浮雲卿還沒心眼地往他身上靠,甚至慢慢摟起他的腰,胡亂摩挲。
「胡鬧。」
敬亭頤低聲斥道。
他面色鐵青,恨不得把那男郎給活活撕碎。
熟悉的聲音,不熟悉的呵斥。這聲僅僅令浮雲卿有一瞬清醒,眨眼間,稀少的清醒便被迷糊的意識淹沒。
敬亭頤從男郎懷裡接來發懵的浮雲卿。偏偏浮雲卿不想離開男郎暖熱的懷抱,不斷掙扎著,要從敬亭頤手裡逃走。
她使勁推著敬亭頤,「你是誰?為甚要來管我?」
男郎見敬亭頤眸色愈發陰沉,便主動把浮雲卿往他那處推,「駙馬,公主殿下醉得很,您不要與她計較。」
敬亭頤冷哼一聲,「我與她之間,輪不到你搭腔。」
男郎本是好聲好氣地勸告,哪知會遭到敬亭頤陰陽怪氣地回懟。一時不知哪來的底氣,挺直腰杆,回道:「公主醉得很,差點把我的衣袍扯開。勁道之大,我一個男人都抗拒不了。駙馬,您不要與她計較。」
敬亭頤嘴角抽了抽,隱忍說好,心裡卻已經在想,要怎麼整死這個膽大包天的男郎。
正巧浮子暇拿著一頂帷帽走來,笑著勸道:「妹婿,晚間風大,讓小六戴好帷帽。路上一定小心。」
對於敬亭頤騎馬來接人這事,浮子暇並不感到意外。
畢竟他頭上都快長了片綠油油的草原,但凡有點膽氣,哪還有心思請來金車接人回家?
敬亭頤接過帷帽,強硬地將浮雲卿攏在懷裡,不顧她掙扎,給她系好帷帽帶子。
又罔顧浮雲卿的驚呼,將她抱上馬。
回家這一路並不順利。
駿馬騤騤,馬背顛簸。敬亭頤坐在浮雲卿身後,兩人共乘一馬。身子緊緊貼著,他能更直觀地感受到浮雲卿的怨念。
「放開我!」
浮雲卿不斷扭身,掙扎道。
敬亭頤依舊把她摟得緊,「不是跟你說過,出門在外,不要喝醉酒麼?」
浮雲卿顛得難受,使勁朝垂落的帽簾吹氣,用氣把帽簾吹起,拼命汲取著新鮮的空氣。
真是不懂,她與身後這廝無冤無仇,可這廝卻執拗地纏著她,連她喝盞酒這種小事都要管。
不能忍!
於是倔強回:「我想喝就喝,你憑什麼管我?」
「憑什麼管你?」
敬亭頤好似聽到天大的笑話般,眼神冷得能刀人。
他翻身下車,攔腰抱起浮雲卿,騤瞿地往府里走。
闔府上下從沒見過他這副凶神惡煞的模樣,一時竟沒一個敢攔路的。
越暨內院,敬亭頤朝麥婆子撂下一句,「去備解酒湯」。
話落,一腳踢開屋門,將浮雲卿不輕不重地扔在柔軟的床榻。
側犯尾犯愣在臥寢前頭,不知這二位唱的是哪出戲。
麥婆子卻憋著笑,數落道:「愣著做什麼?還不快把屋門關上?」
兩位女使忙回聲好嘞,快走走上前關門。
門扉關上那一瞬,正好覷見敬亭頤往前傾身,強勢地壓下浮雲卿。
這頭浮雲卿手忙腳亂地解開帷帽,將帷帽泄恨般地往敬亭頤身上砸。
她躺在熟悉的床榻上,伸手摸到一床被衾,忙掀開往身上蓋。
可那床被衾被人壓著,任她怎麼揪,仍舊紋絲不動。
「喝完酒,就想睡?」敬亭頤掀起被衾,往床尾隨意一擲。
「你管我,你到底是誰?」
浮雲卿眼前一片朦朧,隱隱約約地看到有道身影,總是壓著她,壓得她莫名心虛害怕。
「我是誰?」敬亭頤喃喃自語,旋即將浮雲卿身子一翻,忽視她的掙扎,撳住她的手腕,往自己懷裡帶。
「不聽話的壞孩子。」敬亭頤將她按到身.下,「喝醉酒,連我都忘了麼?」
浮雲卿倏地感覺有股危險在飛快逼近,於是掙扎得更厲害,想逃脫出這道身影的桎梏。
「啪!」
一道緊實的聲喚回了浮雲卿游離的魂。
霎時清醒不少,感受到身子某處傳來一陣疼痛,繼而是無盡的酥麻。
「想起我是誰了嗎?」
那人問。
浮雲卿眼神呆滯,漸漸停了掙扎的動作。
腦里亂鬨鬨的,卻仍做著艱難的思考。
他是誰,她想不起。
「啪!」
又一道聲傳到浮雲卿耳邊,喚回了她散落的魄。
漸漸的,甜膩的果酒氣被清爽的草藥氣取代,繞在她的身旁,充斥著她的鼻腔,竟帶給她即將窒息的感受。
「敬……敬先生……」
浮雲卿喃喃道。下一刻,懵懂的眸里泛起一層霧氣,慢慢地愧屈闐滿。
「你……你為什麼要打我……」
她捂著自己隱約腫起半邊臀,哭得委屈,淚珠子「吧嗒吧嗒」地直往鋪上落,「你不親我就算了,居然還打我……」
上次經歷這丟人事,還是三歲時,某次沒背下書,被賢妃摁在膝上狠狠教訓了一通。
「壞孩子。」敬亭頤鬆開手,揉著她的手腕,又把她通紅的臉掰到自己面前。
「你在氣我對不對。」他抹去她的淚珠,「你黏著那男郎,只是因為我沒親你嗎?」
浮雲卿哭得傷心,一時沒聽清他問的話。
她仍舊為被當成不懂事的小孩教訓這件事,深深感到難以啟齒的羞赧。
然而下一瞬,她嗚咽抽泣的聲音便被死死堵住,甚至泄不出來半個音節。
因為敬亭頤摁著她的腦袋,強硬地吻上了她的唇。
(本章完)
作者說:二十萬啦親一下,劇情已過三分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