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的臉頰像一隻小小的蘋果,她低下頭拾起那枚金幣,指甲在紋路上刮來刮去。
尤利爾是第一次跟同齡的女孩子說這麼久的話,但長久以來繁重的勞作讓他根本沒有意識到這點,依然是一副自然的樣子。直到女孩表現出了一點扭捏,他才覺得自己可能有點冒失了。
一時間學徒尷尬不已,他第一反應是道歉,不過這麼做反而會讓少女陷入到窘迫的境地里……
難道要這麼告辭離開嗎?可既然家已經變了個樣,那他又能去哪兒呢?
尤利爾感到未來一片灰暗。
所幸塞西莉亞主動的問了一句:
「這位先生,你的臉色看起來不太好,為什麼不回家休息呢?」
這個問題問得好,學徒忍不住看了一眼餐廳的角落,他的床原本是放在那裡的。
現在那兒堆了一大堆亂七八糟的東西,拖把和水桶,還有兩根掃帚。也不知道是多久沒動過了,木桿之間連著一張亮晶晶的蜘蛛網。
「我找不到家了。」他沮喪的回答。
「對不起。」
「不,我不是那個意思……好吧,其實也相差不大。叫我尤利爾就好了,很抱歉我沒有姓氏。」學徒慌忙擺手。
「尤利爾先生。」
這回輪到學徒臉紅了,「不……不用那麼客氣。」
「我是塞西莉亞,埃茲先生的員工。」胡蘿蔔女孩說道,她說話時總愛露出一點點的虎牙,讓人不自覺的有種親切感。學徒注意到女孩的眼睛是琥珀色的,笑起來裡面會蕩漾起漣漪,只是那副大眼鏡讓她顯得有些迷糊。
「你也叫我塞西莉亞就好了。」
尤利爾張了張嘴,忽然想到了那個大鼻子矮人對女孩的稱呼。他猶豫了片刻,鬼使神差的叫了一聲:「塞西拉?」
「……」
叮的一聲,小胡蘿蔔手裡的金幣掉在了地板上。她退了半步,忙不迭地彎下了腰去。
……我到底在說些什麼啊!
學徒恨不得鑽到地縫裡去。
只是他還沒鑽進去,那枚阿比金幣倒是先進去了。塞西莉亞哭喪著臉,蹲下身使勁的扣著木板間的那道縫隙,希冀著能夠撥出那枚漂亮的硬幣來。
「我、我來幫你。」尤利爾趕緊也低下身體,這怎麼說都有一份他的責任。兩個人就湊在一起掰著那條破破爛爛的木板縫,好像兩株蘑菇。
他們折騰了一會兒,也沒能把金幣弄出來。直到帕因特過來續酒,他踩著尤利爾的椅子,邊拍吧檯邊吼道:「塞西拉!你去哪兒了?」
胡蘿蔔小姐立即像只兔子一樣跳起來。
「你們鬼鬼祟祟的玩什麼呢?」
「掉進去了……」
「什麼?」
「金幣,金幣掉進去了。」女孩怯怯的說了一聲。
帕因特哼了一聲,「兩個蠢貨。」
他解下自己腰間的小錘子,咣當一聲丟在學徒的腳邊,端著酒杯嘲笑道:
「你還沒睡醒嗎,塞西拉?還有那個小子,你可能是缺乏睡眠,腦子都不清醒了。」
「兩個糊塗蟲!」
在矮人的呵斥聲里,尤利爾拾起錘子,把木板砸爛了個窟窿,那枚頑皮的金幣終於被他撈回了手裡。學徒一邊把金幣遞給塞西莉亞,一邊將錘子交還給大鼻子矮人。
「謝謝你,帕因特先生。」
「好了,別說這些沒用的。」矮人對他們的感激不屑一顧,「馬上埃茲就要回來了,你們打算怎麼收拾那塊地板?」
木板?糟糕,他一不小心破壞了酒館的地板了……學徒後知後覺的看著那個窟窿里的水泥,心裡後悔早知道就不用那麼大力氣了。
胡蘿蔔小姐也呆住了。
她腦子裡全都是自己被辭退的畫面,抽了下鼻子,想哭卻又哭不出來。
尤利爾與塞西莉亞對視一眼,試探著道:「把它修好?」
「用什麼修,你的骨頭嗎?」帕因特的表情讓人懷疑他下一秒就要把錘子砸在學徒的腦袋上,給他來一場物理開竅了。「別讓人看見!你想讓塞西莉亞被辭退嗎?」
學徒如夢初醒,趕緊隨手扯過來一張地毯,把那個破洞遮住了。矮人滿意的點點頭,覺得這傢伙總算是沒有笨到極限,在自己智慧的提點下立刻做出了正確的應對。
「做得好!夥計,你很有想法,願不願意在這裡幫忙?」帕因特使勁抽了一下他的大鼻子,「兩個笨蛋在一起,總要比一個人笨手笨腳好得多。」
「啊?我嗎?」學徒心想我還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被愛瑪女士辭退呢,現在就考慮跳槽會不會太過自視甚高了一些。
他倒是沒有在意被稱為笨蛋這件事。
「除了你還有誰?不然我在問桌子?」矮人不耐煩的一拍桌子。他可算是能夠著吧檯的桌面了,似乎打算一次性拍過癮。
「可老闆他不在這裡。」
「嘿,等埃茲回來我們會幫你說話的,為了塞西拉也必須讓他答應。」矮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一邊搖頭一邊嘀咕:「你原來是幹什麼的,裁縫?有點不像;廚師的話太瘦了……傭兵?天哪,這更不可能,你真為傭兵這個職業丟臉。」
尤利爾滿臉尷尬的站在那裡,因為帕因特正站在他的椅子上,他無處可坐了。
「對不起,帕因特先生,我暫時還沒有換工作的打算。」只是拒絕的話一出口,學徒就有點猶豫了,他乘著一列詭異的火車來到了不一樣的伊士曼王國,這裡的愛瑪女士還會認識他嗎?或者愛瑪女士還在這裡嗎?
如果不是的話,他最好不要這麼幹脆的拒絕這份送上門來的工作——雖然學徒不知道矮人為什麼會那麼有把握,但這總比去大街上碰運氣要強得多。
「是嗎?」大鼻子有點失望。
「等等,帕因特先生。」尤利爾決定問一下洗衣店的情況,「你知道松比格勒67號是什麼地方嗎?」
「松比格勒,噢,那裡是個好地方,人來人往,還多的是盜賊。」
帕因特抓了抓腦袋,咕噥一聲:「我想想……81號應該是家鞋店,44號是寵物醫院……67號,67號我還真不記得了。」
尤利爾沒喪氣,他趕緊提醒道:「67號就在44號的對面,先生,你想起來了嗎?」
「這個……」矮人絞盡腦汁回憶著。
就在這時,塞西莉亞握著金幣,小聲說了一句:
「那裡是公廁,尤利爾先生。」
學徒一下子呆住了。
他的表情變得非常詭異,一會兒在笑,一會兒又想哭,可他實在無法找到一種神情能表現出自己此刻的心情了。
胡蘿蔔小姐擔憂的看著他變幻的臉色,覺得他可能是發燒了。女孩絲毫不清楚長久以來痛恨的工作單位變成了廁所是怎樣一件大快人心的事,也並不明白在一夜間失去賴以為生的經濟來源是多麼的令人絕望。
「好吧,帕因特先生,我答應你了。」學徒按著腦門,喃喃地說道。
「你改主意了?」
怎麼可能不改,我難道要去打掃公廁嗎?那是環衛局的工作吧,聽說應聘有很高的學歷要求……
「是的。」尤利爾誠懇的說道,「我覺得我非常需要這份工作。」
「……」帕因特對他的出爾反爾感到奇怪,但也沒有發問,或許在矮人眼裡,一個跑到酒吧並認為這裡是自己家的傢伙,沒什麼蠢事是他干不出來的。
「行了,我會跟其他人串通好,為你們保守秘密。總之別讓埃茲發現就行,他可是個小氣鬼。你弄壞了他的酒館,他肯定會索要賠償的。」
帕因特粗著嗓子叮囑了一句,眼睛裡閃著幸災樂禍的光芒:「我早就想看到那傢伙吃虧了,你們算是幫了我大忙。」
尤利爾古怪的點點頭,看著這個矮個子的人將蜜酒一飲而盡,而後興沖沖的去商量遮掩的事了。
其他人也會和他達成一致嗎?那個酒吧老闆到底是有多麼不招人待見啊……
當學徒試探著別過臉去的時候,正好看到一張橙紅色的臉對他搖頭晃腦的示意,讓尤利爾趕緊移開視線。
不過看他的樣子,矮人的提議似乎是有戲?
「帕因特叔叔他們是埃茲先生的老朋友了。」塞西莉亞輕聲解釋道,「他們關係很好,曾經是一個團隊裡的戰友。」
尤利爾被她的話吸引了:「戰友?」
他不由得借著杯子的倒影打量著帕因特,心想那個大鼻子矮人的身高怎麼也夠不上徵兵標準的底線吧,他是怎麼混進王國軍隊去的?
「諾克斯傭兵團,和酒吧一樣的名字。埃茲先生原本還是個小隊長呢。」
「傭兵團,那是什麼?」尤利爾以為這是什麼非法集會的組織。伊士曼王國可沒什麼傭兵,更別說團了。冒險者倒是有很多,他們都是一群腦子不太正常的人,喜歡花大價錢去高山深谷里找刺激,再將經歷寫成亂七八糟的遊記糊弄後來人去送死。
當然這些東西當成小說來看是很有意思的,甚至王國的報刊上都專門有一塊版面用來刊登它們。
塞西莉亞推了下眼鏡,不太確定眼前的男孩子是不是在逗她,但他確實是一副感興趣的樣子,直起了腰板正等著她的解答。
他或許只是不怎麼有常識而已。塞西莉亞猶豫片刻,回答道:「那是冒險者組成的團隊。他們會一起去森林裡捕捉神秘的生物換成錢,也接受僱傭護送商隊穿越野外。大部分冒險者都是優秀的戰士,因此傭兵也是榮耀的職業。」
學徒聽得目瞪口呆。雖然他已經做好了異世界出現一些不同的準備,但神秘的生物?那是什麼東西?不會能吃吧!
「神秘生物是指?」
「就是一些有著神秘力量的魔物,它們很不好惹,但往往非常值錢。」
神秘力量……神秘列車……難道說那列火車在這個世界也是很常見的?
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學徒整個人都激動了起來,他站起來帶倒了椅子:「那浮雲列車呢?你知道一輛穿梭世界的列車麼?那是什麼神秘生物、或者物體嗎?」
「抱歉,我只知道王國的一號列車……它是矮人們製造的,並且已經被埋在安格瑪隧道里了。帕因特先生知道的更清楚。」胡蘿蔔小姐退了半步,低下頭。
尤利爾像是被澆了一頭冷水一樣冷靜了下來,他呆呆的坐倒回椅子上,就連身後傳出的巨大聲響都渾然不覺。
那聲巨響讓塞西莉亞抬起了腦袋,她發出一聲短促的輕呼:
「埃茲先生!」
學徒沒有回頭,他直愣愣地盯著自己的酒杯,裡面的咖啡還有一大半,倒映出一張蒼白、頹廢的臉。
許久,他才接受了自己暫時無法回家的事實,並且還可能給未來的老闆留下了壞印象。尤利爾懊惱的站起來,正打算去做些什麼來挽回一下,就看到自己身後不知什麼時候站著一個古怪的旅行者。
而後那傢伙忽然低下頭,語氣惶恐的說道:「您剛來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