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文在他話一出口就意識到了不妙,這位公爵之子轉過頭,看到了妹妹臉上可怕的神情。
「你……你說你找到了霜葉堡傳說的線索。」丹爾菲恩後退了一步,「你帶我去找誓約之卷。」
「聽我解釋丹爾菲恩——」
「我們被亡靈追逐,拼命逃到了三樓。但那個亡靈法師還是追到了母親的臥室來。」她避開加文想要拉住她的手,尖叫起來。「天哪,這是怎麼回事兒?你要殺了我,你厭惡我嗎,哥哥?」
「不,不,我愛你妹妹,別聽那個傭兵胡說……」
四葉領的公主殿下還從未感受過背叛,她滿心悲哀地打斷加文的話:「直到現在你還想騙我!為什麼你這麼憎惡我?我哪兒做的不好?加文,我是你的親妹妹!你怎麼能這麼對我?」
她捂著臉哭起來。
「我是看到誓約之卷才這麼猜測的!」加文吼了一聲,「狡猾的冒險者,論栽贓你們可真是一把好手!誰讓你來說這些台詞的?梅塞托里的食腐畜生,還是蒼穹之塔那幫高高在上的神棍?他們給了你什麼好處,封地或財富?」
「我不是任何人的走狗,甚至並非冒險者。我只為了終結這場災難而來,這既是諾克斯神秘世界的規定,又是蓋亞的旨意。」
尤利爾冷淡地回應。
「事到如今,你還有什麼好說的呢?死靈法師不過是外人,他不可能會比住在霜葉堡的主人更輕易就找到傳說的記載。」
「我不關心你們之間的事情,我只想知道你與死靈法師做了什麼交易——他要用誓約之卷幹什麼?」
加文沉默不語。他看著丹爾菲恩,少女的金色髮辮在身後起伏,隨著肩膀的抖動上下跳躍。
「當然是實現願望。」少年貴族用不著再裝作茫然的姿態,他不再辯解。如果四葉城真的因為死靈法師而迎來了末日,那他就是整個四葉領的罪人。
加文怎麼也想不到,事情會失控到這個地步。他捏著拳頭,神色刻毒:「紐厄爾是我的護衛,他原本就是我從威尼華茲帶回來的神秘者。」
『什麼?!』觀眾索倫差點寫錯字。
「他是諾克斯的死靈法師,十五年前威尼華茲大屠殺的倖存者。」加文看了看丹爾菲恩,後者覺得這目光極為陌生。
「威尼華茲大屠殺?」
尤利爾一愣,他心想難道那座冰雪之城出了什麼大事嗎,可在表世界他沒有在報紙上看到任何相關的報導。
也就是說,這是只在諾克斯發生的大事件,並且多半與神秘有關。
學徒對於這片王國南方邊境的伯爵領幾乎沒有了解。他知道每個霜之月那兒都是漫長的無光之地,皮膚裸露在空氣中就會很快凍傷。哪怕是最熱的炎之月,陽光下的冰霜也不會融化。
這份嚴寒在諾克斯也沒什麼變化,有些不同的則是那些古老的歌謠與流傳的故事:總有人認為那裡連接著地獄的邊境,象徵智慧與火焰的神祇蘇爾特,祂的目光如炬,看到了深淵侵襲諾克斯的未來,便與露西亞一同取走了冰地領的光和熱;也曾有傳說威尼華茲的影子是寒冰惡魔的巢穴,極黑之夜則是它們狂歡的節日。
尤利爾也是因為浮雲列車的事件,而在這兩天補讀了里世界伊士曼王國的報紙才對威尼華茲有了些許印象。
最近由於安格瑪隧道的坍塌事故,臨近威尼華茲的莫里斯山脈再一次進入了人們的視野。地質測繪局聲稱他們發現了古老的遺蹟,但那也不過是流言。
「現在我相信你不是傭兵了。」
公爵之子諷刺了一句。
他只以為學徒在說謊,威尼華茲大屠殺是王國近二十年最重大的屠殺事件,即便是不識字的碼頭苦力也能說個頭頭是道。
索倫知道尤利爾的情況特殊,便解釋道:『這與二十年前的獵魔運動有關,還牽扯到了光輝議會和寂靜學派的爭端……總之最後,聖殿騎士團越過了騎士海灣和四葉森林,在威尼華茲進行了屠殺。最後的時期里,一天內就有兩千人被處死,冰川下流淌著血河。』
『獵魔運動以威尼華茲大屠殺為終結,整整持續了五年之久』
『據不完全統計,冰地領死傷人數近二十萬,占總人口的三分之一』
『威尼華茲成了名副其實的死城。』
「……!!」
尤利爾瞪大了眼睛,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二十萬的概念在他腦子裡盤旋,卻始終想像不出那究竟是多少。學徒在繁花之月看到過山坡上茂密的花海,也許那其中的每一棵都代表著二十萬分之一。
若非要舉一個例子,尤利爾想到的就只有蒙受苦難的四葉城了。
四葉城的災難就是威尼華茲的重演。
「那個死靈法師是來報仇的嗎?」他只覺心頭鬱結,卻又遠非最初的心情。「光輝議會屠戮威尼華茲的子民,王國無心報復,貴族漠不關心……他便親自向製造了慘案的劊子手和冷眼旁觀的統治者復仇?」
加文憤怒地反駁:「這與我們有什麼關係!如果不是是克洛伊塔對王國置之不理,光輝議會難道能飛過北地來到威尼華茲嗎?越過蒼穹之塔的領空他們沒膽子,也只能勉為其難橫穿那群神棍不在意的土地了。」
「我們也是受害者!」
他對王國保護不了自己的城邦、使得子民受難無動於衷,卻因聖殿騎士團入侵國境而倍感恥辱。
加文代表的就是以威金斯家族為首的貴族們的普遍觀念——那不是我的責任,威尼華茲那鬼地方誰愛管誰管。以至於紐厄爾為了威尼華茲的死難者復仇時,他竟然無所察覺。
這些人打心底里把自己當成了名譽受損的受害者,他們認為自己是站在威尼華茲的一方。實際上他們誰也不站,只愛惜自己。
尤利爾不知道這位公爵之子的腦子裡究竟有怎樣匪夷所思的邏輯。他之前還以為對方是真正有擔當的貴族,現在學徒反而覺得到死也沒有供出加文的修諾總管還有那麼一點忠心這樣的品質可言。
紐厄爾不背叛你還真是見鬼了。
「不,你們連垃圾都不如。」他給出了評價,繼而忍著上去給他一劍的衝動問道:「你們原本的計劃是什麼?」
「紐厄爾殺掉丹爾菲恩,我則獎賞他誓約之卷。這種掉腦袋的活計我總要慷慨一點。」加文不甘心地吐露了真相。雖然他自恃身份認為尤利爾不會殺他,但四葉城的災難在特蕾西回來後足夠他死上幾回了。現在死守秘密可沒有好處。
前提是加文能活到特蕾西公爵回到霜葉堡,而不是死在死靈法師的手上。
尤利爾相信這話不過是他給自己臉上貼金,因為加文也只拋出了誓約之卷的記載線索,根本沒有找到實物。
「你挑選了公爵大人參加王國會議的時間動手?」
「事實上,原本什麼時間都可以。但特蕾西掌握著咒翼權杖,它能賦予人非凡的力量,我可不敢拿自己的未來開玩笑。」
「你現在已經沒有未來了。」
「是啊,誰讓我馭下不力。」加文回答。「我也可以告訴你我為什麼要殺掉我親愛的妹妹。她生得太好了,以至於特蕾西讓她什麼也不用做就能擁有整個冰地領,她只要成年就是新的冰地伯爵。」
「而我呢?四葉城是弗里茨的,我那位兄弟有特蕾西扶持,我什麼也沒有。每當我想起被母親打發到王都整日混吃等死的大哥,她還美其名曰輔佐王長子,我就能預見以後的我。」
他無比嘲諷地微笑起來:「我知道王都的貴族給他起了個外號『酒桶大臣巴徹勒』,因為弗萊維婭大權在握,他每天無所事事,只能飲酒度日;當弗里茨成為四葉領大公時,你猜人們會怎麼稱呼我?」
「可我是你的妹妹,我同你一起長大,我們血脈相連。」丹爾菲恩啜泣著,「我愛你,你知道我一點也不想當什麼冰地伯爵。」
加文靜靜地看著她垂淚。「貝爾蒂的諾恩,你不願意也沒用。那幫蠢貨認定你是他們的救星,認為一個巧合出生在屠殺結束日的小嬰兒是貝爾蒂派來的天使,把你當成威尼華茲的吉祥物。除了你,他們寧願不接受任何領主的統治。」
他又恨又妒,神色卻又複雜:「可你不配當冰地伯爵,你太蠢了。」
四葉領的小公主放聲大哭,聲音混合在嘭嘭的急響中。
一道冰雪之牆橫亘在房間中央,一邊刀光劍影,一邊陰謀暗箭。
「你從沒把我當成親人,對嗎?」丹爾菲恩問道。
加文卻沉默了。他依舊帶著譏嘲的表情,回答:「在我不知道我會成為下一個弄臣的時候,我很高興這座城堡里有人陪我上課,哪怕是最討厭的歷史課。」
「我以為……我對你來說比冰地領重要。」女孩抽抽噎噎,無力地跪在地上。「蓋亞說要愛護手足,我看著你在教堂里受洗,發誓要遵循祂的指引。」
「王國的許多貴族都信仰蓋亞,但自從佩頓·福里斯特開始參與王國會議,信教的人就更多了。蓋亞同諸神一道離去了,我們只能自己辨別謊言。」
「可沒關係了,紐厄爾毀了四葉城,我也不會惦記著你的威尼華茲了。」他靠近些去,伸出手擦去妹妹的淚水。「從出生起,我就沒你幸運。」
丹爾菲恩是威尼華茲未來的領主?
尤利爾總算知道為什麼死靈法師要來找他們了。也許不知情的平民們會感激威金斯家族為他們發聲抗議,但跟在特蕾西大公子嗣加文身邊的紐厄爾肯定知道前因後果。
當意識到自己為之效命的恩人其實就是冷眼漠視、甚至助紂為虐的幫凶時,試圖手刃仇人實在不是什麼難以理解的事。
然而紐厄爾已經被仇恨沖昏了頭腦,他竟然想要毀滅四葉城來以牙還牙——你們放任威尼華茲遭殃,我就屠殺四葉城的居民。
加文的計劃正中他的下懷,丹爾菲恩這個天真的未來領主既名不副實,又是威金斯家族的成員,正好一同送他們上路。
在學徒看來,這簡直不可理喻。
威尼華茲的百姓是人,四葉領的子民就不是了?為了紐厄爾的復仇而死的無辜的人們,他們的仇誰來報?
真相是如此痛苦,尤利爾不願再想。
「現在你可沒什麼未來了。」他一字一句。「亡靈占領了城邦,四葉領和冰地領都與你無緣了。你也要為你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生命的代價。」
「加文·威金斯,你和紐厄爾誰也別想逃脫,今天就是你們授首的日子。」
然而加文拉過丹爾菲恩——不知道什麼時候他們竟已經近在咫尺;貴族青年用力扼住她的脖子,南國千金的驚叫被堵在嗓子裡:「我有不同意見。」
「!!」
尤利爾做夢也沒想到加文之前的舉動居然是為了接近丹爾菲恩。怒火猛然衝上了額頭,他踏前一步:「你這混帳!」
丹爾菲恩抓著哥哥的手臂,眼神中充滿哀慟。
「好妹妹。」加文在她耳邊低語,「我可告訴過你要自己辨別謊言的。」
「這可是未來的冰地伯爵,她死了你們誰也別想好過!」加文喝道,「克洛伊塔承諾過要保護威尼華茲的領主,這是大屠殺後的協定!」
即便他不說這些,學徒也不可能不顧這位算得上無辜的南國公主的安危,他此刻只恨自己沒有用預言魔法看透對方的真面目。
「我們來做個交易吧。」加文冷笑道,「一命換一命,公平公正。」
尤利爾正要說話,忽然腳下裂縫隱約,緊接著這一層的地面都開始陷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