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8 險厄相逼(1)

  088 險厄相逼(1)

  有人冷笑,「你不是說要娶她?你們明鋪暗蓋早就在一起了是不?那麼,可惡的戎人,你就和你那個賤人一起吧!」

  那人手一揮,一塊石頭呼嘯而來,準確的砸中他的額頭,鮮血飛濺,鐵成抹一把血,怔怔看那個砸石頭的青年——前幾天他們還在一起踢足球,是最親密的隊友。

  他低頭看著自己滿手的血,突然明白了這一刻孟扶搖的心情。

  這一瞬間他忽然又想起這段日子所看見的孟扶搖,那個鮮明、亮烈、敢作敢為不惜一切堅定如磐石的女子,她黑白分明的眼神常常帶著憂思看向睢水的方向,或是午夜燈火不滅間她默默沉思,想起她喃喃自語,「置之死地而後生……」電光火石間他突然讀懂了她。

  她是要詐降!這姚城百姓的憤怒和攻擊,就是她用來向敵營表示自己誠意的投名狀!她詐降之後要做什麼?一人對五萬軍,她能幹什麼——

  鐵成怔在那裡,忽然渾身打了個寒顫,他返身就去追孟扶搖,然而人們的憤怒已經被他挑起,此刻為孟扶搖辯白的人,便也是他們的仇人,註定要一同綁上恥辱柱,被怒火吞噬!

  他們撲上去,用手撕用牙咬用頭撞,孟扶搖他們無法靠近,但是鐵成他們能夠!鐵成很快便被人群淹沒,他掙扎著,不顧那些明拳暗揍死命踢打,在那些飛石爛泥當中拼命掙扎向孟扶搖的方向,「她不是!她不是她不是她真的不是!孟扶搖,不要不要不要!不要啊——」

  最後一聲他拖得極長,聲音長長的帶著滴血的餘音穿越人群,聲音里滿是絕望和無奈,那是眼看尊敬崇拜的人走向絕路自己卻無能為力的絕望和無奈;那是眼看著自願走上祭壇的人卻被不知真相的世人噬咬仇恨自己卻不能說明的絕望和無奈;那一聲悽厲絕倫,像是被族人拋棄而獨立高崖對月長嘶的狼嚎。

  那一聲越過喧鬧的人群,清晰的傳進孟扶搖的耳中,她頭也不回,一步步向既定方向邁出,最後她停在城門前,手一揮,示意戎人開門。

  關閉了多日的城門轟然開啟,城樓之上,忽有飛箭射下來,憤怒的漢人守軍,終於將他們的箭,對準了他們的主官。

  孟扶搖一抬手,接下了所有的箭,隨手摺斷就地一擲,長箭入地一尺,在地上鑿出深長的印痕。

  她昂頭,日光射過來,被深闊的門洞分割,一半亮白一半深黑,孟扶搖就站在這黑白的交界之地。

  她昂起頭,抬腳,輕輕邁出,這一步邁出,便永不可收回,這一步邁出,也許她將永遠回不了姚城,甚至,回不了原先她流連過的所有地方,而那些承諾要等候她的人,註定將再也等待不到一個結果。

  她抿緊了唇,以一種近乎自虐的力度,那樣的力度令唇間生起火辣的痛,但是和心底的感覺比起來,微不足道。

  然後她抬腳,輕盈而又毫不猶豫的邁出。

  身後突然傳來一聲大喝。

  「扶搖——」

  那一聲極具洞穿七札力度的嘶吼,如沾了血色飾了鐵葉的撞車,呼嘯而來,狠狠撞向她這一路來早已搖搖欲墜的忍耐堅持。

  她終於,淚流滿面。

  高大的城門,緩緩走出單薄的人影,在那些深青色的巍巍城牆映襯下,黛色的少年薄得像一枚風一吹便可以揚起的柳葉,然而沒有人可以知道,那樣的纖細里,蘊含著風刀霜劍人心世事都不可摧折的無雙堅硬。

  孟扶搖抬起頭,在陽光下微微眯起了眼。

  她始終沒有眨過眼,只讓冬日的暖陽曬乾自己的淚水,如果她帶著一雙紅腫的眼去戎人軍營,她會立即被砍成肉泥。

  鐵成最後那聲撕心裂肺的呼喚,她聽懂了,知道鐵成懂得了她的用意,這讓她多少有些安慰——那樣千夫所指的路走過來,堅剛如她,也不能不心生蒼涼,還好,這樣滔滔的敵意和仇恨里,還有一個人的真心懂得,來溫暖她。

  孟扶搖提著那一包代表姚城行政權力的東西,走向了戎軍的軍營。

  那是五萬人的營帳,連綿的帳篷如深灰色的海浪一**起伏,一眼看過去沒有邊際,和這龐然大物比起來,孟扶搖像是大海中的一滴水,瞬間便可以被淹沒。

  她毫無懼色的走過去,對著瞬間豎起的刀槍之林,對著戎人士兵戒備和敵意的目光,揚了揚手中的包袱。

  「姚城城主,前來獻城。」

  刀槍嚓的一聲往地下一頓,戎人士兵愣愣看了她半晌,回去通報,過了一會兒一員將領出來,隔著轅門目光隼利的注視著孟扶搖,尤其在她狼狽的全身上下掃了掃,粗聲道,「既然投誠,為什麼不大開城門相迎?反倒是你自己跑來?」

  「我若大開城門相迎,敢問各位一定敢進去麼?不怕我有埋伏?」孟扶搖挑起眉毛,「還有什麼比本城主孤身一人入你大營,還更有誠意?」

  那將領窒了一窒,他們這些日子來,和這位不按常理出牌的城主多次交手,是領教了孟扶搖的手段的,以區區八百兵力對抗五萬大軍,不僅沒有在第一波攻擊中崩潰,還先後殺了他們三位將領,這樣的人開門相迎,他們確實不敢進去。

  但是如今人家自己來了,區區一人,能在五萬大軍中玩出什麼手段?那是絕無可能的。

  「跟我來!」他思量了半晌,粗聲道。

  孟扶搖見到戎軍主帥圖貼睦爾時,已經前後經過了三道盤查。

  最後一關,圖貼睦爾的親衛將孟扶搖上上下下都摸了一遍,摸完了他無聲退開,孟扶搖很安靜的等他摸完,轉首很客氣的問他,「完了?」

  那人怔了怔,一抬眼遇上她目光,只覺得心底寒了寒,孟扶搖卻已經頭也不回的走了進去。

  從光線猛烈的外面走進暗沉沉的內帳,孟扶搖有點不適應的眯起眼睛,隨即便覺得角落裡有針刺一般的目光,戳了過來。

  她下意識的轉頭,那坐在角落裡的人卻偏過頭去。

  她目光一陣環掃,滿帳高高低低坐著彩袍將領,除了正襟危坐的主將圖貼睦爾,其他人都在或吃肉或喝水或大大咧咧摳腳丫子,滿帳里飄蕩著油茶牛肉羊毛和男人汗臭混雜的怪味。

  在主帳中摳腳丫?全天下沒有誰會這樣治軍,這是故意給她下馬威,表示輕鄙來了。

  她還沒看完,正面坐在主帳里的人卻語氣輕藐的發話了,「你是姚城城主?」

  隨著他的語氣,眾將都目光寒冷的看過來,滿帳殺氣騰騰,無形的壓力逼來,如嗜血之獸,鼻息咻咻。

  孟扶搖轉過頭,不說話,慢慢攤開手中的包袱。

  黃澄澄的銅印灼亮了滿帳將領的眼,他們的目光睜大了,一片低低竊語聲中孟扶搖清晰的道,「我,姚城城主孟扶搖,特來獻城,以城主之印,替諸位鋪平進入姚城,乃至進入無極國腹地的道路。」

  「好大的口氣!」面色薑黃雙目深陷的主帥圖貼睦爾盯著孟扶搖,語氣和神色都陰沉窒怖,「姚城小小一城,探而取之如囊中之物,何須你獻?又何來鋪平道路之說?」

  「好大的口氣,」孟扶搖笑得譏誚,「姚城小小一城,八百守衛,十天糧草,無高牆利炮,無百鍊之軍,卻將閣下這五萬虎賁生生阻隔近半月之久,這個探囊取物,也實在探得太久點,取得太難了點。」

  「你!」

  「廢話少說!」孟扶搖將手中包袱一晃,豎眉厲目,「老子是來獻城的,姚城久攻不下,你這三路大軍之一的平姚大帥如何向南戎北戎兩王交代?你又有何面目去見其他幾路連戰連克的元帥?你又如何挽回你已經逐漸潰散沮喪的軍心,令他們在接下來的戰爭中,繼續為你拼死衝鋒?而姚城的主動獻上,是重塑你的軍心的最好辦法——老子是來幫你的,你,明白?」

  最後二字舌綻春雷,霹靂也似的一聲大喝,震得滿帳故做輕慢的將領齊齊一跳,丟了牛肉油茶放了腳丫子盯著孟扶搖看,孟扶搖卻突然把包袱捆綑紮扎向背上一甩,轉身就走。

  「老子是英雄,從沒輸給了你!要不是有人作祟,老子會和你們的屍首說話!來獻城,不過心灰意冷另尋明主,也好給我麾下子民們謀個出路,你們這些只長肥肉不長腦袋的戎蠻子,輕慢我?老子不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