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8 在此相會(2)
兩人臉頰相貼,孟扶搖感覺到元昭詡似乎在微笑,黑暗中他目色晶瑩,更慢的在孟扶搖掌心寫,「我一人可殺三千,你一人可殺我,還是你厲害些。」
孟扶搖忍不住要笑,又覺得掌心癢絲絲,元昭詡落指太輕,不像寫字倒像搔癢,她偏偏是個怕癢的,拼命咬著嘴唇防止自己笑出來,唇色越發鮮艷如血。
忽聽得頭頂一聲冷哼,卻是蹲在他們上方岩石上的鐵成,他憤怒的盯著兩人,豎指在石壁上刻,「大敵當前,還在**!」
孟扶搖噎了噎,對**這兩個字有點適應不良,然而她始終不習慣在鐵成面前吃虧,立即手指在半空虛畫,「關你屁事」!
鐵成怒極,一躍身便想跳下,元昭詡突然揮了揮衣袖。
一道紫光倏忽而過,空氣突然薄了薄冷了冷,鐵成只覺得膝蓋似被冰塊冰了一下,便僵在了那裡。
他驚駭的瞪著元昭詡,元昭詡卻扭頭看著牆壁,眼底忽然閃過一絲笑意,伸指抹了抹,又刻了幾個字。
鐵成的刻字立即變成了,「壬申年臘月初八夜,微雲將雨,昭詡與夫人在此**。」
孟扶搖一回頭看見,臉轟的一下燒著,燒得焦黑,越發顯出白牙鋒利,很想啃某人一口的樣子。
不過她沒來得及啃下去,洞外,有腳步聲傳來。
戎軍副將的腳步,最終停在了山洞前,這四周全部查探過,那幾個人不可能插翅而飛,一定是在這裡。
黑壓壓的士兵聚攏來,城牆般堵得山洞水泄不通,蜿蜒長達數里的隊伍,豎著鐵陣般的武器,在月下長蛇般閃著青色的磷光。
沒有人可以憑藉一人之力踏越這兵器密集的陣型,哪怕是一人給一掌,也能活活累死人。
「給我燒!」副將叉腿抱胸注視著山洞,森冷的下令,白牙在暗夜中閃爍如獸齒。
將軍說要將那毀帳的人碎屍萬段,他帶具焦屍回去給他砍便是。
柴堆已經架起,洞中依然全無動靜,副將冷笑著,手重重往下一劈。
一名士兵舉著火把要去點火,架成塔狀的柴堆突然塌了下來,最上面的一根粗樹枝掉下來,砸破了他的頭。
其餘人都有點變色,下意識向後退了退——戎人戰陣規矩多,其中挺要緊的一條,便是未戰先傷,不吉。
副將仔細打量那柴堆半晌,又回憶了剛才山洞裡明明沒有任何東西射出,想來是巧合,皺眉哼了一聲,手一揮,身後的親衛舉著火把再次上前。
這次他走到一半,突然無聲無息的腿一軟,隨即骨碌碌滾倒在地,滾著滾著,頭顱突然就另外滾開了。
那隻頭顱在數千雙眼睛注視下,平靜的滾開,沒有鮮血流出,沒有驚呼發起,甚至頭顱上還保留著先前那種窺探小心的神情,看起來甚至已經不再像頭顱,而像一個被踢開的皮球。
月夜下,深山裡,山洞前,一個倒下的人頭顱突然無聲掉下,滾落在自己腳下,那會是什麼樣的感受?
最起碼那個副將,就差點瘋了。
他「嗷」的一聲叫了起來,下意識的抬腿踹開那頭顱。
「波」
一聲極低的聲響,聽起來就像一個人於空曠寂靜中發出的嘆息,那頭顱忽然炸了開來,霜白的月色下飛出無數血肉之沫,紅的白的,都已經凝成了細小的固體,旋轉呼嘯著,覆蓋了四周密集的人群。
被天天同吃同睡的夥伴的血肉沾滿全身是怎樣的感受?驚悚、噁心、最勇猛的戰士也永生難解的噩夢。
副將慘呼著倒了下去,只這一瞬間,他的身子所有被沾著的地方,都哧哧的冒著煙,爛出一個個深可見骨的洞。
「詛咒!惡魔的詛咒!」
山洞前剎那間橫七豎八倒了一地屍體,死得莫名其妙慘不可言,早已驚呆了這些少見世面的戎人士兵,抖著手舉著刀劍不知道敵人到底在何處,卻堅持著不肯逃開。
戎人軍規嚴厲,臨陣逃脫者斬全家,是以這些戎人心膽俱裂卻不敢離開,有人甚至試探著,想遠遠將自己的火把擲過來。
山洞裡孟扶搖目光流轉,若有所思的注視著元昭詡,他剛才用什麼手法殺人,連她也沒看出來,那感覺,竟然不像是武功,卻也說不清到底是什麼。
元昭詡的武功風格,五洲大陸很少見,非正非邪,光明處華彩萬丈,詭異處落血無聲,孟扶搖師從老道士,遍識天下武學,卻也看不出他的路數。
而他這一手,伐將伐心,奪神奪志,正是兵家上謀,玩的是心理戰術,只是戎人執拗不肯退兵,他們面對的,依舊是一個死局。
她抬眼,看見山洞外,一隻火把旋轉飛來,將要落向乾燥的柴堆。
「嚓!」
紫影一閃,快如流光,先前一直玩陰的元昭詡,突然動了。
他身子一掠便到了洞外,腳一踢柴堆四散,粗大的樹枝根根如利箭直射四面八方,真正的無差別覆蓋,那些樹枝嗵的撞上人體,再余勢未歇挾著人體一撞再撞,士兵們頓時多米諾骨牌一般倒下一串,每根樹枝足可擊倒四五人,剎那間便割稻子似的倒下一大串,漫天都是噴出的血雨和膽汁。
鐵成也跟著元昭詡沖了出來,他沒有元昭詡驚世絕倫的內力,卻是近戰的好手,元昭詡沖入敵群殺戮,他便拔出腰刀守在洞口,那些不敢和元昭詡對敵的士兵,意圖繞道進山洞,被他來一個捅一個,來兩個捅一雙。
元昭詡一腳踹飛樹枝死傷幾十人,卻並不乘勝追擊,身形一閃又回原地,從鐵成身邊擦過,順便吩咐,「勞煩,你就守在這兒。」
鐵成一刀狠狠戳進一個撲過來的士兵心口,抹一把臉上的血怒道,「那你幹什麼?」
「我累了。我沒你英勇。」洞內傳來元昭詡閒閒的回答。
鐵成氣得幾乎要吐血,只踢了一腳就死傷幾十人,他會累?回身怒罵,「你發什麼瘋!還不趕緊趁這個缺口衝出包圍,不然我們會被活活累死!一個也逃不掉!」
元昭詡乾脆不理他了,鐵成恨得提刀就往回走想砍他,又有士兵撲了上來,他只好反身鏗然架上對方的刀,繼續他永無休止的勞作。
孟扶搖忍不住搖頭,喃喃道,「遇上他是你倒霉,遇上他誰都倒霉……」
元昭詡剛好回到她身邊,微微一笑道,「遇上你我最倒霉。」
他倚著山壁,竟然又生了一堆火,招呼孟扶搖小刀去烤火,任由鐵成在外面打得勢如瘋虎,孟扶搖看著有點不忍,道,「哎,不幫幫他?」
「想要娶你,哪有不付出代價的道理。」元昭詡若無其事,「不然我也不甘心哪。」
孟扶搖苦著臉,道,「從現在開始我不和你說話了,每說一句你都能堵的我沒話可說。」
元昭詡笑笑,正在撥柴火的手突然一揮,一根半焦的帶著火星的木棍剎那飛了出去,正好鐵成打得腳軟,身子一斜露出空擋,眼看要被人砍上一刀,那燃燒的木棍便神奇得恰到好處的出現了,啪一聲撞上那武藝不錯的戎兵的臉,頓時揍了他個腦袋開花。
鐵成頓了頓,不情願的回身想要謝救命之恩,那廂元昭詡淡淡道,「專心打架。」
鐵成又想罵,「嗆」的一棍砸過來,他只好拼命去接,沒空和占盡上風的元昭詡鬥嘴。
孟扶搖「哈」的一聲笑,道,「我發現了,你在培養他的屬下意識。」
「這少年武功不弱,性子也忠誠勇悍。就是個性太烈太唯我了一些。」元昭詡找出一些埋在火堆里的松果遞給孟扶搖,「殺殺他的銳氣,養養他的歸附感,將來也多一個人保護你,要知道姚迅那人太油滑,靠不住的。」
孟扶搖默然,垂下眼看元昭詡遞在她掌心的剝好的松子,吹去瓤皮的松子光潔明潤,顆顆如玉,玲瓏而光滑,像是珍重捧出的愛護的心。
她慢慢將滾熱的松子焐在臉上,那些接觸體膚的溫暖,一直暖到了心底。
眼前光影一閃,元昭詡又飄了出去,他總是在鐵成力不能支的那個時刻,「正好」出去一下,抬手殺上幾十個人,將那些勇悍的士兵鎮得退了一退,給鐵成一個喘息的機會,便又回到洞裡「累了休息」,多一分力氣都不肯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