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9 無極之心(3)
「我還想知道你心有多黑,肚子裡彎彎繞有多少……」孟扶搖咕噥。
元昭詡只當沒聽見,隨著她步入後堂,兩人在小花園中穿行,南疆氣候濕暖,花園裡長著冬日的九重葛,苞片碩大,奼紫嫣紅,大片大片長著,有種激烈而奔放的美麗。
遠遠看過去,淺紫衣袍寬衫大袖的男子和黛色衣衫一身利落的少年,相偕而行,姿態雋雅,本身也是一道難得的美景。
孟扶搖從花叢穿過,手指撫在絲緞般的花瓣上,心中突然起了難得的靜謐和寧靜,到姚城以來的一系列事端,那些殺人流血,奪位鎮服,風煙血色的闖過來,她一直提著一股勁,如今卻突然覺著了累,有一種疲乏從血脈里被喚醒,瞬間遍布全身。
她偏頭,看了看身側的男人,是因為他嗎?仿佛只要他在,她便會沒來由的放鬆,從靈魂深處開始釋放自己,安適而恬靜,這個男人,這個可以牽動她內心情緒、對她影響不可謂不大的男人,真的是在幾個月前,才剛剛認識的嗎?
她這一刻含笑凝睇的神情,流露出自己都未曾發覺的小女子的芬芳柔雅,元昭詡察覺了,側首對她一笑,突然彎身采了一朵九重葛,取下她的官帽,作勢要給她插上。
孟扶搖臉一紅,下意識的一側身,突然白光一閃,某情敵趁她這羞赧一側間竄了上來,齜牙興奮的迎上那朵花。
大紅花啊……主子給戴啊……青春啊……蕩漾啊……元寶大人牙齜得已經看不見眼睛,全身的白毛都在激動飛揚。
那隻拈花的手卻突然側了側,隨即元寶大人眼前一黑,一個巨大的玩意突然兜頭罩下來,將它罩在其中。
元昭詡不動聲色帽罩愛寵,手一撈將它兜起往旁邊樹上一掛,隨即微笑如前,將花輕輕插上孟扶搖發間。
發色青黛,花紅如火,襯著少女天生璀璨的明眸,人間麗色,攝魂奪魄。
風聲細細,有幽香散淡而來,元昭詡負手花間,細細端詳眼前人兒,他的眼色深沉翻卷,有舊事更替而過,半晌道,「我還是比較喜歡你女裝戴花的模樣。」
他說話時語氣悠悠,若有深意,孟扶搖聽得心裡一跳,直覺這話有哪裡不對勁,一時倒忘記了羞澀,剛要問,元昭詡已經轉身前行,而身後,元寶大人扒著官帽,悲慘的呼叫救援。
孟扶搖沒好氣的拎起那帽子,系在手上晃啊晃,直到把元寶大人晃飛出去,撲入主子無情的懷抱。
「你既然是監軍,應該在睢水,跑來這裡做什麼?」元昭詡步子不大,卻走得很快,孟扶搖很辛苦的在後面趕啊趕。
「姚城難道不算前沿麼?」元昭詡頭也不回,「這裡戎漢兩族聚居,是戎族和內地的交界之地,真正的軍事重地……」他話說到一半突然伸手,一把從身側一棵樹後撈出一個小小的人來,「嗯?這裡風景很好嗎?看起來特別漂亮?」
那偷聽的孩子被他突然拽了出來,嚇了一跳,卻瞪著小獸般的眼睛不語,正是小刀,她抬眼看進元昭詡眼眸,毫無懼色,孟扶搖暗贊一聲,她可是知道元昭詡的目光威力,難得小小孩子,竟然不為所動。
元昭詡低眉看著這孩子,目光中掠過一絲深思,他微微閉目,似在從記憶中搜索著一些什麼,隨即睜開,一笑。
他的笑意看在孟扶搖眼裡,忍不住撇撇嘴,哎,這人就是會裝深沉!
原以為元昭詡會對小刀的存在發表點意見,元昭詡卻什麼都沒有說,放開了那孩子,非常主人翁的問孟扶搖,「靠花園的這屋不錯,我讓人給收拾下?」
孟扶搖呆呆的「哦」了一聲,隨即便見元昭詡很自如的招呼婢僕去收拾,還聽見他更加自如的吩咐,「城主住後進?不,城主要搬了,就住這隔壁,對,給她換下。」
孟扶搖滿臉黑線的看著滿院子的傭僕非常聽話的被元昭詡支使得團團轉,轉眼間就給自己住處換了地方,愕然道,「換地方幹嘛?」
「我要把你放在我眼睛看得見的地方。」元昭詡牽著她走過去,「省得一不小心你就不見了。」
他語氣淡淡惆悵,孟扶搖訕訕的左顧右盼,咕噥道,「不就是沒打招呼走開一次嘛,連無極國都沒離開的,這么小心眼。」
元昭詡笑而不答,此時孟扶搖突然想起地牢里那具屍體,不禁愁眉深鎖,忍不住問元昭詡該如何處理,元昭詡隨她去地牢看了,蹲在阿史那屍體前,他沉默了一會,突然笑笑說,「這個容易,這世上不是有人皮面具這種東西嘛。」
孟扶搖無語的看著他——這是無極國的官員哎,是你的屬下哎,你就這麼沒良心的拿人家臉來做面具?我都沒你這麼沒良心。
元昭詡看懂她的目光,笑睨她一眼,「你有良心,那就給阿史那大人全屍吧,『敬神節』會出什麼事兒,咱們也不用管了,天塌下來,有你撐著。」
孟扶搖哀怨的瞪了這個又會讀心術又會釜底抽薪的傢伙一眼,著手安排姚迅去找和阿史那體型相似的人,元昭詡把門關起來,半個時辰後交給她一個盒子,道,「風乾上幾天,便可以用了。」
孟扶搖打開看了一眼,半晌道,「這世上還有什麼事是你不會做的?」
「有。」元昭詡答得很快。
「哦?」孟扶搖斜睨他,以為他會說些比較艱難的事。
「我不會做的事,」元昭詡看著她,一直看到孟扶搖心底發虛,才悠悠道,「我從來不會不打招呼,就把關心我的人給扔下。」
……
孟扶搖在心底悲號。
媽的,這輩子再也不要得罪這個男人!
南疆臘月的冬夜,有一種深入骨髓的濕冷,窗紙上結了一層淡霜,瞬間被燃起的炭火烤化。
孟扶搖咬著被角坐在床上,無心練功,沒辦法,隔壁就是某人,聽說他在洗澡。
洗澡耶……
水聲嘩嘩地,燈光從牆縫裡透進來。
對,牆縫。
這房子比較特別——阿史那城主的房子結構是半漢半戎式的,全木製造,做隔板的全是原木拼裝,有的木頭縫還挺大,基本上,如果對著牆上的一排木頭縫做快速移動,大體可以將隔壁一個人的春光全部採集。
孟扶搖的床的位置正對一個較大的木縫,她正襟危坐,堅決阻止自己的眼睛往正對面某個方向瞟。
看了會長針眼……俺是個正經人。
正經人眼觀鼻鼻觀心,聽著嘩嘩的水聲練功。
還沒氣走丹田,眼光突然一滑,瞥見最大的那個木縫裡有白色影子,奇怪,剛才還沒有啊,什麼東西?
好奇心很足的孟扶搖立即為自己找到了個偷窺的光明正大的理由——看看那是什麼?
她赤腳跳下床,躡手躡腳靠近,走到那縫隙前,眼睛湊過去,突然被一根逸出的白毛刺了一下眼皮。
毛?
……
孟扶搖愕然看著那木縫——一隻穿著白兜兜的肥球正四爪大張攤開身體,死死堵在那縫前,白影正是它。
感覺到有人接近,未雨綢繆的元寶大人轉頭,烏黑的圓眼珠對上偷窺者的眼,兩隻大眼瞪大眼,元寶大人眼神中立刻傳達了自己全部的鄙視:
「就知道你會偷窺!」
元寶大人悲壯的用自己的肥身子堵在唯一一個可以勉強看清主子洗澡的縫隙前,比那堵槍口炸碉堡的誰誰誰還富有正義感還要正直無私。
主子只能給我看!
孟扶搖無語的看著它,內心深處充滿了對元寶大人執著的近乎變態的占有欲的極度膜拜。
她決定,把這膜拜化為實際行動,好好的和心中的偶像做個溝通。
對著元寶大人露齒一笑,孟扶搖突然伸手,一把破開了縫隙,抓出了元寶大人。
後者立即吱哇亂叫拼死掙扎,既要捍衛自己的安全又要捍衛主子的春光,好一個手忙腳亂,孟扶搖笑嘻嘻的道,「沒事,我不看你家那位,我就和你談談心。」
抓了元寶剛要走,聽得縫隙里突然傳來某人帶笑的語音。
「你說不看,剛才抓元寶的時候眼珠子拼命在縫裡找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