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7 無極之心(1)

  067 無極之心(1)

  事端起於一次普通戎人尋仇之舉,卻因為一個女子的介入而引發了一場滅口血案,其中唯一逃生的戎人糾結了族人前往城主府求城主主持公道,卻被那女子守株待兔,搶先一步殺縣丞挾持城主,逼迫城主阿史那「宣諸位頭人入莊議事」,諸位戎人出於對城主的尊敬,解劍入莊,進莊之後,其中幾人被「宣召單獨相見」,興致沖沖的進了內室。

  沒有人知道其後發生了什麼,只知道那幾個人從此失蹤,他們留在這個世間的最後痕跡,是事隔多日後,一個僕役透出的口風,稱那間內室的門檻下端,有一些鮮紅的痕跡始終擦拭不去,像是曾經被鮮血浸透,那門檻中血痕的位置在離地面一腳背深的地方,換句話說,除非有蓋過腳背深的鮮血,汪滿了地面,並長久浸潤了木質堅硬的門檻,才會留下這樣鮮明的血痕。

  那該會流出多少的鮮血?

  那鮮血又是誰的?

  那幾個戎人的離奇失蹤從此成為姚城歷史上永遠的謎團,連同那夜某個清瘦的影子,帶著殺氣的行走如風的步伐,滴血的刀尖的乍現又隱,漫過地面的大灘血泊一起,被時光永久掩埋。

  除了這幾個只有自己知道自己遭遇了什麼的倒霉蛋,其餘人都被請到正堂等候城主,這些人一邊羨慕著「被城主請去單獨議事」的同伴,一邊高談闊論的喝著几上的茶,茶沒喝幾口,齊齊倒地。

  等他們醒來,已經和尊貴的城主大人一同,分別囚在城主府的地牢的隔間,頭人們同仇敵愾,決定至死不向敵人屈服,誰知敵人根本不出面,很殷勤的送上食物和水,頭人們不知怎的特別的餓與渴,算準對方不想殺他們,放心吃喝,吃完喝完卻開始鬧肚子,趕緊找恭桶——地牢里是有恭桶,可惜恭桶上刻著他們信仰的格日大神像。

  打死這些人,也做不到對著格日神像拉屎,而且那恭桶還十分缺德的把神像的嘴當做開口,這恭桶誰要敢用,這輩子也別想活了。

  當著大家面公然在地上解決?——大家都有頭有臉,也實在做不來,所謂餓可忍屎不可忍,不過一天下來,從阿史那到諸頭人,都被折騰得奄奄一息。

  此時一張紙擺到他們面前,有人高叫著——按要求寫字吧,給你拉屎的自由。於是諸位不怕死不怕刑訊卻至死不敢褻瀆尊神的頭人,乖乖寫了手令,交出了本族所有的刀劍武器,以後需要取用,需得由縣衙配發,並對著格日神像立了血誓,發誓永生不得再起背叛之心。

  唯一不肯屈服的是阿史那城主,他死死蹲在牆角,三天三夜沒挪窩,生怕一挪窩就把滿褲襠的臭氣泄露出來,這般毅力倒也令人佩服,於是他繼續把牢底坐穿,頭人們則繼續奔向排泄的自由。

  一場原本足夠席捲全城,毀滅全城漢民的大禍事於是便被這種近似無賴的手段消弭於無形,而始作俑者,那橫空出世的女子,很快便將一紙蓋上縣令官印的文書昭告全城:城主因病不能視事,縣丞暴病身亡,現由其代任城主,掌管姚城境內軍政民政全部事宜。

  這是發生在無極南疆小城姚城的一場不算牽連甚廣的動亂,本應如泡沫瞬間消逝於史卷和時間的長河,然而正如鋒芒在囊,無論如何不會被掩蓋其應有的光華一般,一些七國高層人士,仍然從這場局部動亂之中,嗅見了一些不同尋常的氣息。

  「陰謀手筆,殺戮之鋒。」璇璣國主鳳旋斜躺在寢宮裡一盞淡紫宮燈前,漫不經心把玩榻前垂落的流蘇,微笑如是說。

  「因勢而為,占人機先,造事者,非凡也。」軒轅國攝政王細細讀完本國飛騎密報,淡淡贊了一聲。

  扶風國神空聖女非煙倚在她那全扶風最高的高樓之上,透過飄飛的金色紗幕和浮雲,眼神朦朧的看向南方,良久,手指一抬,空空如也的指尖突然出現一枚黑色晶石,她沉默的和那眼睛般的黑石對視,半晌,輕輕道,「神的旨意,她的方向。」

  天煞國烈王立馬於葛雅沙漠,浩瀚黃沙之中遙遙看向無極國的方向,他比常人更黑的眸此刻幽光閃爍,跳躍著熾烈而興奮的火焰,如同這沙漠之上,那輪永遠燃燒的熾日。

  「女人,是你嗎?」

  突然仰頭大笑一聲,烈王殿下揚鞭策馬,駿馬噴的打了個響鼻,揚蹄長嘶,潑風般馳去,留下一道深深的蹄印,一路向南,向南。

  姚城城門處,淺紫衣袍雍容優雅的男子,微笑看了看城門口的布告,喃喃道:

  「我不過略遲一步,你連我的城都搶了……」

  他揚眉,看向城主府的方向,那裡,那個笑意明朗如驕陽,身姿柔曼如春柳,行事卻雷霆萬鈞霹靂風範的女子,此刻,正在做什麼?是否,會想起某個被她不打招呼就扔下的人?

  此刻,城主府內,新番城主孟扶搖並沒有想到被她無情甩下的元昭詡,更沒有想到小小姚城的動作會引起七國高層的反應,她正蹲在城主府地牢內,目光呆滯不可置信的盯著地上那一具屍體。

  姚城數萬戎人尊奉的大頭人、姚城戎人的實際領袖、在戎人中擁有絕對威望,一旦真正出事就會引發動亂的姚城前城主阿史那。

  突然死了。

  微笑,被某人拋棄的元同學,終於趕來算帳了,嗯……會是很另類的算帳方式……

  「我靠,早不死晚不死,在最不該的時候要死。」孟扶搖哭喪著臉蹲在阿史那絕無傷痕的屍體前,啃著指甲喃喃咒罵。

  現在她這個代城主看上去當得風生水起,其實也就是一走鋼絲的活兒,忙得團團亂轉才算穩定了局勢,首先由宗越去信德王,詳述了此間事由,得了德王默許做了這個便宜城主,其次篩選了縣衙里的比較危險的戎人,重新招募了漢民衙役,又開始組練民團,強化人數較少的漢民的自保力量,重新劃分戶籍,將以往習慣聚居的戎人打散,和漢民摻雜居住,又斬了幾個最兇悍,掛彩布最積極的戎人,現在城中雖然暗潮難免,但是還算安定。

  這些事她獨木難支,都是宗越不知道從哪找來的人手,幫她從小做大,取得熟悉當地情況的漢民信任,實現以民護民的策略,甚至在孟扶搖這個不懂政務的城主對著文書抓瞎的時刻,一邊毒舌的譏諷她一邊順手便將諸般千頭萬緒的事務給處理了,他處理事務行雲流水信手拈來,如庖丁解牛切中肯綮,堆得山高的文書瞬間便消失,孟扶搖驚嘆之餘,越發覺得宗越的出身絕不尋常,哪有大夫這麼擅長政務的?有次問起,宗越當做沒聽見,第二天就去繼續採藥,拒絕管她了,孟扶搖只好從此閉嘴,兩人一番合作,倒也做得似個模樣。

  可是這全部的努力,眼看都要隨著阿史那的暴斃化為流水,姚城戎人十分愛戴這位城主,如果阿史那身死的消息傳出去,好容易按捺下去的暴動的星火,會立即熊熊燃起。

  很明顯,姚城內一定有為戎軍做事的細作,專門煽風點火,以便裡應外合,甚至不費一兵一卒的拿下姚城。

  而她這個空降城主,是不太可能將縣衙內所有下屬都清洗掉的,孟扶搖搖搖頭,懶懶站起來,對一直平靜看著阿史那屍體的宗越道,「化掉吧。」

  宗越皺皺眉,道,「化掉阿史那屍首,你以為戎人就不會和你要失蹤的前城主大人了?過幾天就是戎人的『敬神節』,各地戎人都會有慶典,這種場合阿史那不出現,你根本無法交代。」

  孟扶搖哀嚎一聲,正在猶豫,忽聽前堂登聞鼓響,那聲音十分怪異,砰砰砰敲得不急不緩,一點也沒有喊冤者的悲憤急切,卻渾長悠遠,一聲聲一直傳到地牢里,甚至還有點和鼓點不合的雜音,細小的傳了來。

  那點雜音,聽起來倒像什麼柔軟的東西在撞著鼓面。

  孟扶搖疑惑的起身,喃喃道,「咦,居然有人敲鼓鳴冤?我孟青天治下,不是應該安定祥和,絕無冤案的嗎?」

  宗越瞟她一眼,露出一絲無可奈何的笑意,孟扶搖這個人神經線基本就是鐵鑄的,這麼糟糕的狀況,也沒能讓她中止開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