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1 李代桃僵
他一直靜如處子,動起來卻比那快得難以形容的星輝還要迅捷幾分,身形團團一旋,衣袂飄卷烏髮飛散,黑暗裡白光一閃,驚風暴雨般的呼嘯忽止!
一陣死寂般的靜默。
月光從牆頭瀉下來,照見那一處小巷,巷子死角里,伸出一隻修長的手,手指玉白,指間拈花般拈著一朵奇形的五角花。
花朵晶瑩如冰雕成,每個角都閃爍著無數星光,美麗得懾人心魄,卻不如那隻拈花的手,玉琢般的精緻。
黑暗的角落裡掩去了人的全身,唯有拈花的手沐浴在月光下:一隻潔白、修長、以美好姿勢拈著殺人花的手;一個優雅、恆定、波瀾不驚而又睥睨天下的姿勢。
此刻。
月下。
拈花無聲。
萬物沉在綿延的寂靜里,卻有五角花驚起的風,被拈花指間巨大的真力瞬間逼停,兩股真氣相互碰撞,原地起了陣小小的漩渦,漩渦捲起盤旋的風。
風輕輕一揚,將孟扶搖的面紗吹開。
月光瞬間亮了一亮。
漫天的星光都如海水般湧入少女明亮的眼眸,那眼眸包容萬象而又純淨如清泉,轉動間光華萬丈,似可照亮這紅塵萬千,滄海無垠。
而她飛揚的眉,揚出世間最細緻而美好的弧度,騰雲馭月,九天飛舞之姿。
這一刻黑暗的小巷,仿佛冉冉升起了新一輪月色。
牆頭那人的目光凝住,狹長的眼眸閃過貪婪和驚艷的神色,以至於元昭詡一招拈花,破掉了他縱橫天下的殺手鐧,一時竟也忘記了。
在牆頭上那人震驚的視線里,那隻拈花的手,突然動了。
手指一甩,一個輕俏如飄風的手勢,那朵五角花,突然飄飄搖搖的飛起,在半空中划過一道詭異的弧線,炸開一朵巨大得遮沒半個天空的花朵,瞬間將那人籠罩。
那人大驚,他自然知道自己這個殺手鐧,一旦被全力施展開來是個什麼效果,惶急之下再也不顧身份,直挺挺向後便倒。
稍後牆頭後傳來重物栽落的聲音,可以想像得到,對方狼狽得連身形都沒控制得住。
元昭詡收回手指,月色下他指端剛才夾著五角花的地方,有隱約的青黑之色一閃,瞬間被他垂落的寬大衣袖遮蓋。
元寶大人從他懷裡探出頭來,仰頭對元昭詡吱吱一聲,元昭詡微笑搖頭,元寶大人悻悻回首,瞪了孟扶搖一眼。
孟扶搖莫名其妙的看著它,好好的生啥子氣?更年期提前了?
元昭詡回首看她,眉頭微微一皺,他沒想到向來喜歡易容的孟扶搖,今天面紗下居然是真面目。
孟扶搖訕訕一笑,摸了摸臉道,「前兩天中了點暗算,臉上生了疹子,不敢再易容傷了皮膚,所以就……」
元昭詡笑了笑,拉著她離開小巷才道,「你遇上麻煩了,以後儘量不要以真面目示人,尤其是別給剛才那個人看見。」
「那是誰?」
「建武將軍郭平戎,本國數一數二的悍將,掌無極國對南蠻部族征伐事,他出身微寒,原先是德王麾下赤風隊隊長,後來機緣巧合被天下十強者之中排名第九的『星輝聖手』方遺墨收為弟子,『星輝聖手』的『天地之輝』是武林中很少有人能完全接的下的傳奇暗器,上一屆「真武大會」郭平戎靠這個名列第四,直接脫去奴籍,授將軍職,所以現在論武功,郭平戎在無極乃至天下,也能排前十了。」
「那你呢?」孟扶搖一偏頭,嘴角噙一抹調皮笑意,「你一伸手就破了他的『天地之輝』,你該排第幾?」
她偏頭間的笑意如午夜間開放的一朵奇花,幽香四溢芬芳甜蜜,神情里奇異的雜糅著小女兒的純真可愛和成熟女子的大方明朗,元昭詡看著她,素來深邃的眼神也多了幾分星光般的柔和,卻依舊微笑不答,只輕輕牽起了她的手。
孟扶搖怔了怔,望著兩人交握的手,臉不自禁的有點紅,頓時就忘記剛才自己問的是什麼了。
聽見元昭詡語聲溫柔如春夜的和風,響在她耳側。
「小心,郭平戎心胸狹窄,而且有寡人之疾……」
「寡人之疾……」孟扶搖呆呆重複一聲,說完了才想起來那指的是什麼,還沒反應過來,便聽那可惡的人語氣更加蕩漾的附耳道:
「……夜好深了,我們去睡覺吧?」
1、寡人之疾:指好色
午夜的小巷,寂靜無聲。
卻突然炸出一聲帶著笑意和微怒的低喝。
「流氓!」
月光投入牆角,隱約見嬌俏的少女抬腳,虛踢了對面男子一腳,隨即輕快的跑開,如蝴蝶般在月下翩翩飛去。
她走後的小巷,元昭詡的笑意淡淡散去,身後卻有黑影突然浮現,黑衣男子微微躬身,低聲道,「主子……您的傷……」
元昭詡抬起手,只這剎那間他的手指已經全部染上一層青灰之色,他神色寧定,淡淡道,「無妨。」
抬眼看著孟扶搖消失的方向,元昭詡神色不豫,「郭平戎越發不成器了,不問緣由便拿『天地之輝』這樣幾乎可以算得上神器的暗器,來對付一個女子也罷了,居然還淬了毒,這也是十帝門下有身份的高弟所為?」
他背影挺立如竹,衣袖卻在無風自動,黑衣人下意識的退後一步,腰更深的彎了下去——主子很難得生氣,他也曾以為這世上沒什麼事能令主子生氣,不過現在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冷肅之氣看來,郭平戎的舉動,竟然觸了主子的逆鱗了。
想了想,他苦笑道,「郭平戎畢竟出身不好,街巷流氓的根子,註定了行事陰邪,只是此人作戰倒是一把好手,和德王殿下一般,對朝廷還是忠勇的。」
元昭詡微微一笑,沒有回答,半晌道,「派人注意著,儘可能保護她。」
「是。」
「不過只要她能處理的,都讓她自己解決。」
「是。」
「我這幾天要閉關,方遺墨的『天地之輝』非同小可,我也不能掉以輕心,外面的事,你們自己處理。」
「是。」
輕輕迴轉身,元昭詡久久看著孟扶搖遠去的方向,半晌一笑離開。
留下黑衣人佇立當地,目光複雜的看著前方,突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主子說過的一句話。
「我希望看見優秀的女子,在海闊天空的搏擊中自由成長,可以以與男子同樣的高度共同飛翔,而不是被強勢的羽翼層層保護的金絲鳥,永遠不知在風雨中穿行的快感,永遠不懂,如何去追逐自己的信仰。」
孟扶搖很明顯的發覺這幾天德王府氣氛有點不對勁。
其實就是郭平戎自那晚之後頻頻出現在德王府,不知道他和德王說了什麼,德王幾次令人帶著他滿府亂轉,一雙精光四射的狹長眼眸在每個人身上掃來掃去,為此宗越要求孟扶搖不要出門,孟扶搖當然知道利害,難得聽了他一次話,不僅沒出門,還特意在身材上做了偽裝,現在就是一個平胸臉黃的瘦小子,一點也不起眼,幾次郭平戎遇見她,都目不斜視的走了過去。
這日孟扶搖到宗越的藥圃里去取藥,一路走一路盤算著,看郭平戎那不肯干休的架勢,似乎認定了那晚脫他褲子的人就在這王府中,看樣子自己還是早點跑路的好,哎,早就應該走了,不就是貪圖著德王府免費又精緻的食宿嘛。
其實還有個理由孟扶搖是不會承認的——元昭詡幾天沒出現了,她有點怕自己撒丫子跑路後,這傢伙找不著她,雖然孟扶搖自己也知道這人神通廣大,正常情況下不會發生這等事故,但是,但是萬一呢?
孟扶搖神遊物外的抓出藥鏟,一鏟子沒下去,突然聽見一聲清脆的破裂聲響。
與此同時伴隨著女子驚惶的低呼,自藥圃外的小花園的花亭處響起。
孟扶搖探頭去看,隔著花蔭看見外院侍女巧靈正蹲在地下,慌亂的收拾滿地破碎的瓷片,而上方,郭平戎神色陰沉高踞座上,他對面的德王,沉著臉呵斥,「笨手笨腳的蠢丫頭,滾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