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3 諸般心思(2)

  453 諸般心思(2)

  「什麼辦法?」孟扶搖怔怔想這見鬼的九幽,將入陣者一生中所有殺過的幽魂都驅使出來,這些東西殺不完也死不掉,就算不被伐心蠱惑神智而死,也會被無休無止的纏殺活活累死,能怎麼破?

  那倆皇帝殺的人,貌似比自己更多吧?自己都快累死了,他有什麼理由逃過?

  那些魂,不死不休吧?

  這樣想著,心中突然靈光一閃,隱約掠過一個念頭,卻電光石火,快得無法捕捉。

  大概也因為那念頭太過驚悚,意識自動屏蔽。

  孟扶搖心剛砰砰跳起,眼前白影一閃,宗越掠了上來,他的緊身白衣也割破了幾處,底下劍陣確實威力無窮,便是宗越這樣天下第一殺手,頂尖劍術名家,都險些掛彩。

  「你怎麼上來了?」孟扶搖愕然看他,還沒來得及問戰北野怎麼樣,忽覺身下震動,這一方剛剛踏實的地面突然也在變幻,漸漸現出嶙峋的崖面,而那腥臭氣息和翻滾泥流,再次重來。

  他們還在死門之中,尚未破陣,九幽大陣周而復始,只要未破便永不停息!

  孟扶搖臉色一變,躍起探頭一看,崖下一道黑色身影如逆風之旗,唰一下倒卷向上直射,而底下無數涌動掙扎的幽魂,掉頭的、斷臂的、胸口血洞殷然的、全身骨碎的……殘缺著零落著歪歪斜斜著,哭叫呼嘯哀號著向戰北野狂涌而來!

  戰北野身在半空,無可退避,眼看將被幽魂拖住——

  孟扶搖剛剛要奔下——

  戰北野忽然大喝:

  「要我死,成!」

  「嚓!」

  赤紅劍光橫掠於頸,唰一聲漾開朝霞一般的華光,華光里比劍氣更艷烈的熱血,潑辣辣飛射出去,在灰黑霧氣里曳開一道驚虹!

  驚虹未散,宗越衣袖一揮,一道白色匹練橫飛而出,展開於霧氣之中。

  白練大旗一般迎風抖動,染上鮮艷血色,白練之下,一道噴濺著鮮血的黑影飛速墜落!

  孟扶搖一聲驚呼堵在了咽喉口!

  她瞬間腦中一片空白,僵在那裡。

  撲在崖邊,她看見黑影墜落,幽魂們立即歡笑著尖嘯著爭搶著擠上去,將那道黑影裹挾在其中,手撕口咬拼命擠成一團,有些搶不上去的,擠掉了頭撞飛了腿炸裂了眼珠……黑色的河流不住汩汩翻滾喧鬧,直到將那黑影撕成碎片,幽魂終於完成了宿願,一個個漸漸沉沒下去,隱入無窮無盡的幽冥之河中。

  黑色泥河復歸平靜,地面震動漸止,當最後一個幽魂在河面之上冒出一個氣泡徹底沉沒之時,四面「轟」一聲巨響。

  孟扶搖在平地上身子一震,忽覺四面一亮,氣息一冷,再一看身下白雪皚皚,兩側壁立千仞,身周風雪呼嘯,赫然竟是剛才山谷。

  第一陣,九幽,破了。

  陣破了,孟扶搖癱軟在地卻毫無喜色,掙扎著爬起來,大呼:「戰北野——戰北野——」

  她拼命大叫,聲音在空寂的山谷之中迴蕩,撞上山壁,滿山都是「戰北野戰北野戰北野……」

  四面無人回答,身側宗越和雲痕靜靜看著她,空氣如此冰涼安靜,群山無聲,山谷無聲,仿佛剛才九幽大陣之中,幽魂逼近情形下當空自刎的慘烈一幕,根本沒有發生過。

  孟扶搖怔怔坐在那裡,心中空空茫茫,將剛才那一幕反反覆覆想了很久,半晌卻突然跳起來,大罵:「戰北野,給我滾出來!你再不出來,這輩子我再不認識你!」

  身後突有人哈哈一笑。

  隨即有個熱烈而明朗的聲音道:「哎,真是小氣。」

  孟扶搖頭也不回一拳就轟了出去,怒:「你混帳!嚇人不帶這樣的!」

  那人伸手接了她這一拳,反掌一握便不肯放鬆了,孟扶搖一掙沒掙動,她精疲力盡之下哪裡還有力氣和戰北野拉拉扯扯,眉毛一豎怒道:「放開!」

  握住她手掌的溫暖的手頓了頓,有所留戀的輕輕撫了撫掌中纖細的手指,終於放開,孟扶搖回首,怒目而視。

  身後,一地雪色之中,黑衣紅袍的俊朗男子眉目深黑眼神如鐵,鮮明灼亮,他深深看著她,沒有退讓也沒有歉意,道:「扶搖,我只是想……多看看你為我傷心的模樣。」

  我想看看你為我擔心傷心的模樣,看見你為我顰眉,為我焦灼,為我眼神里寫滿關切。

  我知道……也許一生里只有這一次了。

  所以我明知不該讓你焦心,依舊自私的多沉溺了那一刻,想將這一刻你的眼神記取得更加清楚,在日後歲月里歷久彌新。

  我要用這樣的日日重溫告訴自己,你心中,永遠有我的位置。

  孟扶搖沉默著,仰起臉,錯開戰北野灼熱的眼光。

  這勇悍而明烈的男子。

  這火一般的大瀚皇帝。

  自太淵密林中駐馬初遇,到如今穹蒼四境中再次並肩,這也許已經是一生里最後一次相逢,她知,他也知。

  到得此時,什麼嬉笑怒罵故作渾然,都已掩飾不了來自各自眼神中了悟的蒼涼。

  她勉強笑笑,岔開話題:「你怎麼知道這個破法的?竟然做得和真的一樣。」

  「解鈴還須繫鈴人,」戰北野笑道,「幽魂之陣,執念不就是報仇麼?那麼死給他們看,心愿一了怨氣一散,陣法不攻自破。當年我師傅闖陣,他一生殺人如麻,給那群幽魂纏得忍無可忍,一怒之下覺得被幽魂纏死實在沒面子,便回刀去抹脖子,結果發現一抹脖子,那群混帳都退了下去,這才知道原來是這麼破的。」

  孟扶搖忍不住一笑:「哦?雷動大人破過這陣,為什麼江湖上沒有人聽聞?」

  「他當然不能真抹脖子,急中生智之下將自己帶著準備燒烤的一隻雞給殺了,做了個障眼法。」戰北野朗朗笑,「這說起來實在不太好聽,家師引為平生之恥,所以從未對外說過。」

  他說話時一直笑聲琅琅,試圖用自己的明朗衝破此刻鬱郁,衝破素來鮮艷明麗的孟扶搖眉間慘然,然而未卜前路和那灘血跡始終沉沉壓在孟扶搖心頭,她便是始終努力的明亮一點,那笑意依舊淡若空花。

  戰北野漸漸也笑不出來了,他無聲低嘆,轉過身去。

  孟扶搖目光,緩緩轉過身側宗越和雲痕,看見他們,不能說不欣喜,然而那欣喜里,依舊是無奈的。

  那兩人都默不作聲,一個負手而立,一個盤膝而坐,一個背影孑然,一個目光落在遠遠的虛空,他們的目光都不再落在她身上,卻又無所不在將她包圍。

  天涯海角,只在她身側。

  無論她擊水三千扶搖直上,還是橫刀千丈地獄沉墮,無論何時無論何地,那些人世巔峰的男子,不因身份改變不為權欲蒙昧,總在她身側。

  這些……愛她的人們。

  一生里不願牽扯掛礙,卻欠了這一身永生也還不了的情債,一筆筆在心,卻註定讓他們潮打空城。

  她的心思早已入骨,寫在眼神中動作里,不需言語字字分明。

  此刻沉默太令人心生愴然,孟扶搖轉回頭,默默捧出元寶大人,看了一眼,「啊」一聲眼淚便落了下來。

  元寶大人僵僵的挺著肚皮,毛色暗淡,全身一點溫度都沒有,看起來已經一命嗚呼了。

  孟扶搖直直的瞪著眼睛,盯著元寶大人,眼淚無聲無息在眼角凝結成冰。

  「耗子……耗子……不要啊……」她捧著元寶大人,喃喃,「別……別……別真的死給我看……」

  眼淚冰珠般落下來,墜在凝成一團的暗淡的毛上叮然有聲。

  將元寶大人貼在臉上,感覺到頰上微硬的冰涼,孟扶搖語氣里已經帶了幾分哀求:「你起來啊,你起來,你不是很會罵我嗎?你不是很喜歡煽我嗎?起來,起來啊,以後你想怎麼罵我怎麼煽我我都由你……」

  眼淚噼噼啪啪滴落,落在雪色袍角上,是宗越坐了過來,孟扶搖目光一亮,仿佛遇見莫大希望,一回頭揪住他衣襟:「宗越,宗越,你是天下神醫,救救元寶,救救元寶——」

  宗越的目光,落在她的斷指上,又緩緩看了元寶大人一眼,淡淡道:「我不是獸醫。」

  孟扶搖怔怔看著他,半晌鬆開手,宗越卻一把拉住她的手,道:「你那截手指呢?趁陣法還沒發動,我給你想辦法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