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6 此刻相逢

  036 此刻相逢

  二刻,過半。

  齊尋意傾過身子,殷勤的和太子討論璇璣圖的讀法,他的身子遮住了太子,眼風向舞姬一掃!

  舞姬的雙手,突然抬起!

  「報!」

  一聲高叫驚破這一刻有意對無心的殺機!

  「信宮走水!」

  皇太子霍然抬頭,舞姬雙手一縮。

  這一抬頭,眾人才發現,從居高臨下俯瞰全宮城的乾安宮水亭看去,宮城內突然綻開了無數火紅的小點,跳躍狂舞,漸漸連成火紅的一片,還在繼續蔓延,而最遠處的信宮,更是整個宮闕都包裹在騰躍的紅光里,像一團巨大的彩霞,照亮了整個西北角的天空!

  火光照亮周圍,隱約看見信宮外人頭濟濟,如黑螞蟻般一團團向里擠,眾皇子們看著,臉色都已經變了。

  信宮冷僻,夜半火起,御林軍哪有可能那麼快趕到救火?除非——他們原本就在那裡!

  夜半集軍,這意味著什麼?諸皇子出身皇家,自幼學的便是帝王心術,玩的便是權謀手段,立刻便想到了一個驚悚的可能。

  眾人的目光齊刷刷對皇太子看去,皇太子目光沉冷,面色平靜,只是有人細心的發現,他攥著璇璣圖的手指,指節發白。

  他身側,齊尋意臉色鐵青,目光閃爍,然而不待他說什麼,皇太子忽然擱下璇璣圖,衣袖一甩。

  盪在半空的舞姬立時被他狠狠甩出去,跌落地面,一滑數尺,噴出一口鮮血。

  「宮中走水,這女人還在這裡晃得心煩!」皇太子拂袖而起,大步跨出,「來人,隨本宮去看看!」

  「太子!」站起的是齊尋意,「陛下聖壽,按我太淵規例,為人子當日應侍奉在側,您是太子,不當由您破這個例,還是我去吧。」

  「三弟,」太子看著他,溫和一笑,「事急從權,父皇那裡不會怪我,不過你倒提醒了我,我既然離開,這裡你最年長,諸家弟弟侄子,便拜託你代為照應了。」

  他說完不待臉色鐵青的齊尋意回答,匆匆下階,在東宮侍衛簇擁下一陣風的去了。

  齊尋意呆立水亭之中,咬牙不語,半晌對著亭外打了個眼色,立即有人轉身去通知燕烈方明河。

  齊尋意站在那裡左思右想煩亂不已,怎麼也想不明白在自己如此布網下,宮中竟然還能火起,驚動太子,令其醒覺危機脫身而去。

  正煩躁間,忽見一個親信上前來,附耳對他說了幾句。

  目光一亮,齊尋意回身勉強笑道,「我去更衣,各位弟弟自便。」匆匆向後便走。

  他走的方向,依然還在乾安宮範圍內,卻是乾安宮最後面一個偏堂,四周重兵把守,不許人出入。

  齊尋意快步入堂,身後大門立即合起,院子裡極其幽靜,沒有任何人進入這隱秘的屬於他的地盤。

  他在一間靜室前停住,故意咳了一聲。

  室內,正負手觀賞牆上字畫男子微笑回身,臉上雖戴了面具,卻不掩目色流動光華,如玉泉倒映明月,波光瀲灩,卻又感覺得到那般幽邃的深。

  同一個時辰,酉時二刻許。

  齊尋意剛才進入的偏堂,左邊偏廈內一座屏風突然緩緩移開一半,隨即一雙骨碌碌的眼睛探出地面,靈動得像是滿地亂滾的水銀。

  黑水銀轉了幾轉,突然被人一頂頂出地面,竄出猥瑣的某人,身後跟著臉色蒼白眼神如夜的清冷少年。

  「這是什麼地方?」孟扶搖黑水銀般的眼珠亂滾,好奇的打量四周。

  雲痕皺眉看了看四周,他也不認識,太淵皇宮密道很多都是單向的,能進不能出,兩人在信宮密道里選擇出去的道路,哪裡都覺得不合適,唯獨這裡,沒有任何標註,孟扶搖便決定了這條路,如今看這裡的布置,倒像是走到了皇宮中心。

  他靜靜站著,忽然對孟扶搖打了個手勢。

  「有人在附近說話。」

  長窗半掩,雲痕從縫隙中看向主屋,那裡忽然起了燈火,映出兩個對談的人影,其中一個寬袍大袖,俯仰之間姿態風流。

  第一個金冠長袍,應該是齊尋意,後一個……他嘴角露出一絲含著殺機的冷笑,他想必就是隱在齊尋意背後,助他實施這次逼宮殺兄計劃的那位吧?

  他招招手,示意孟扶搖過去看。

  孟扶搖卻懶懶的揮手拒絕,低低道,「我腳步重,別給人聽見。」

  雲痕眉頭蹙起,沉思著齊王在此,四面都有侍衛把守,等下要怎麼出去?

  孟扶搖翻了個身,背對著靜室。

  靜室內,男子平靜的注視著齊尋意。

  他目光寧和雍容,卻又深邃無垠,明明一言未發,然而那般光彩博大的眼神籠罩下來,齊尋意突然覺得心神搖曳,恍惚間竟有低頭施禮的衝動。

  身後的親信低咳了一聲,他才恍然自己差點做了不合身份的事,對方不過是無極國的一個聯絡人,何能當自己的禮?

  一邊心中疑惑剛才那奇異感受,一邊伸手讓客,還沒坐定,齊尋意便急不可耐直入主題,「……剛才失敗了,他已經離開了。」

  「哦?」對方一挑眉,「那王爺如何還坐在這裡?」

  「啊?」齊尋意怔了怔,「宮外我已布置好,現在我覺得更重要的是我要在父皇身邊……」

  「布置好?」對方微笑,笑意卻怎麼看來都有幾分諷刺,「這世間事,如流水奔瀉瞬息萬變,沒有什麼事是一定不變的。」

  「你給我的璇璣圖,他親手接了。」齊尋意皺眉,「舞娘雖然沒有動成手,但那圖上的毒,已經入了他的手……」

  他話未說完,愕然停住,因為對方已經站了起來。

  輕輕俯身,男子微笑看向齊尋意,說出來的話卻一點也不柔和,「兩個選擇,一是我走,你留在這裡等你『十拿九穩』的成功,然後也許我看在一番交情份上,幫你收屍;二是你和我現在就走,直奔宮門追回齊遠京,我們替他收屍。」

  齊尋意看著他眼睛,那一雙極其光輝燦爛的眼眸,擁有極度的雍容和高華,以及萬事底定在心的深沉,令看進那雙眼眸的人,不敢對那眼神包涵的內容有絲毫懷疑。

  咬咬牙,齊尋意霍然站起,道,「走!」

  兩人匆匆出門,那男子落後一步,忽然按了按胸口,斜身對左偏廈看了一眼。

  身側,齊尋意一邊上馬一邊勉強笑問,「未請教先生貴姓。」

  「免貴姓元。」男子淡淡答,他單手挽韁,突然回身看了看重兵把守的偏殿,道,「殿下,你這些親信衛士,不妨都帶走,事情既然到了這個地步,終不免一戰,身邊護衛您的人,越多越好。」

  「好,」齊尋意立即傳令,將守衛在偏堂附近的侍衛集結成隊,跟隨離開。

  「宮中御林軍都是燕烈屬下,此時全數掌握在我手中,太子就算前去信宮,也是寸步難行,我已經下令信宮外的御林軍,看見太子,一例射殺!」

  「是嗎?」男子微笑,手一抬,一隻羽鴿哀鳴著栽下,一頭撞在了他掌心,男子手指一彈,羽鴿被彈飛,掌心裡卻留下一卷小小的紙卷。

  齊尋意臉色一變,隨即舒一口氣,喃喃道,「先生真是好功夫,幸虧你把這傳信的鴿子打了下來……」

  「齊王以為這信鴿就一隻麼?」男子笑意裡帶著淡淡譏誚,「我和您打賭,就在剛才,太子出水亭那一刻,這宮中四面八方,最起碼飛出幾十隻信鴿。光憑我,是打不完的。」

  「啊!」

  「我讓您稍等半月,先將宮中各方勢力所屬理清,尋機撤換清洗之後再動手,為刺殺失敗做第二手準備,您為什麼不聽我的建議?」男子瞟齊尋意一眼,眼底掠過淡淡鄙視,「成大事者,怎可急躁如此?」

  「你懂什麼!」齊尋意被他一再逼迫,眼中閃過一絲羞惱,他自認為禮賢下士一再相讓,這人卻一點面子都不給,實在太不知上下!忍了又忍終於沒忍住,王侯尊貴驕矜之氣終於爆發,「你一介布衣謀士,頂多做些陰微把戲,懂什麼時勢大局?父皇重病在身,太醫私下告訴我他很難熬過這個壽辰,他如果駕崩,皇位就是太子的,半個月?再等半個月,說什麼都來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