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9 牢獄之遇(1)

  319 牢獄之遇(1)

  和心底燥郁悲憤的疼痛比起,這點疼痛遠遠不夠!

  孟扶搖狂奔在雨中庭院,狂奔在一地屍首之中。

  她高估了自己。

  她以為她可以面對並承受那樣抉擇帶來的後果,她以為以後可以用一生的心意和時間來彌補她的自私,然而當李家新婦大罵之後死在她眼前,她終於崩潰。

  天地坍塌,宇宙穹窿旋轉砸下,將她淹沒。

  她已經不知道自己要幹什麼,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裡,只覺得四面空氣冰涼如雪,自己卻滿心的燥怒如狂,心底的疼痛和霸道的藥性相互作用,激得全身的血狂奔亂涌橫衝直撞,在四面八方亂拱亂竄的尋找出口,那些暴涌的血氣像一條條捆綁著她意識的蛇,死死絞緊她,絞得她呼吸困難神智不清。

  她要掙脫!掙脫!掙脫!

  她呼嘯著狂奔!

  前院裡搜羅李家財物細軟的其餘四十人,此時都已聽見了動靜。

  李家正房老兩口住的廂房裡,窗戶和門打開,探出幾個人頭,對外看了看,又相互對視一眼,道:「什麼聲音?鬼喊鬼叫的?」

  然後他們便齊齊看見一道黑色身影,鬼一般的踏上長廊。

  他們的眼睛剛看見長廊出現黑色人影,下一瞬便都覺得,一道黑光卷過,有什麼冰涼的東西,電般掠過他們的頸項。

  天地在這一刻永遠停住,沖天的血從腔子裡噴出來,飛起來的人頭看見四顆頭齊整整落在門外,四具無頭屍首倒在門內,那屍首還保持著愕然探視的姿勢。

  孟扶搖踏上廊檐,持刀從他們身前一衝而過。

  只一招!

  一刀,四頭!

  四頭落地,孟扶搖看也沒有看一眼,抬腿飄入下一間,此時才傳出人頭落地的「咕咚」之聲。

  正在對著燈查看黃金成色的一個紫披風聽見聲音愕然抬頭,話還沒來得及問出來,便覺得燈影暗了一暗,然後又亮了一亮,亮起來的時候,已經完全成了紅色。

  那是他自己的血。

  他緩緩低頭,發現前後心不知何時開了個大洞,一隻蒼白帶血的手,正將一柄黑色的刀拔出。

  隨即他看見黑色的衣袂一飄,鼻端嗅見帶著血氣的風,那黑影已經不見。『

  他倒下,最後一個意識是……那不是人。

  孟扶搖此刻也不想做人,做人太難太苦痛,不如成魔!

  殺盡這無恥人性,刺破這無目蒼天!

  她飛奔在整個李家宅院,看人就是一刀,到得後來紫披風都沖了出來集合對付她,其中有個漢子十分悍勇,竟然欺近她身側,孟扶搖一刀便穿透他鼻樑骨,生生對穿。

  鼻樑骨堅硬,卡住刀一時沒拔出,而身前身後都有人攻到,孟扶搖乾脆不拔,連屍掄起,劈頭蓋臉就是猛砸!

  這般兇猛,見者心驚,有人開始怯懦後退,紫披風越發不成陣勢,於是死得更快。

  殺人過程中孟扶搖看見一個水缸後拱著兩個抖抖索索的黑影,一把揪出來卻是那縣太爺和鄉官,孟扶搖抬手要殺,那兩人哭叫饒命,口口聲聲辯解他們手無縛雞之力,救人也是有心無力。

  孟扶搖一刀將劈終於還是收了回去——她有什麼資格責問他們殺他們?她自己比他們更卑劣!

  一抬手摜開那兩人,她卷著刀繼續沖,滿腔熱血騰騰躍動,沖在喉間碰一碰便似要濺開,她模糊的知道藥力的副作用開始散發,此時最需要停下靜養,然而她無法停下,她只有不停的沖,不停的殺,才能將那一心的鬱憤,化為沖天的血液,洗去這一刻徹骨的痛楚。

  刀起……刀落……刀進……刀出!

  鮮血錦帶般曳出來,誰的也不比誰的更紅!

  那般狂猛的殺,電馳的奔,說起來很漫長殺起來很短暫,不知什麼時候身後跟了人,隱約知道是自己的人,隱衛,鐵成。

  隱衛試圖攔住她,她抬手劈開。

  「護你們主子去,滾!」

  鐵成雙眼血紅的拉她,她一個巴掌就煽了過去。

  「為什麼你沒去救?為什麼不救?」

  清脆的巴掌聲驚得閃電都避了避,身後響起那錚錚漢子的泣血般的嚎哭。

  不哭這下手不輕的一巴掌,哭人生里無可奈何的抉擇,哭主子這一刻流血未休的傷痕!

  孟扶搖卻還在騰騰的竄,人好像已經殺完了,她還在翻著屍體找,四面里蹦著她黑色的身影,浮躁的跳躍的歇斯底里的。

  隱約聽見有人在大叫:「攔住她攔住她!」

  「讓她哭出來!不然她會瘋!」

  回答聲已經帶了哭腔,「攔不住哇……」

  瘋了吧瘋了吧,這天地如此冷酷森涼,人活著不過是捱著那苦痛,不如一起瘋了吧!

  眼前突然掠過一道淡淡的影子。

  她仿佛沒看見,直直迎著那影子火球一般撞上去,她撞的那般狠,存心要撞死一個人的力道,管你面前是山是石是人是鬼,敢攔我,撞死你!

  那影子沒有讓開。

  「砰!」

  她狠狠撞進一個溫暖的懷裡。

  天地如此冰冷徹骨,唯有這個懷抱溫暖如初。

  孟扶搖僵了僵,全身都抖了抖,此刻她渾身上下冰得僵硬,內腑里燒得焚熱,唯一沒有的就是這平和博大無所不在的沉靜和溫暖,這般迥異的暖,一霎間溫柔困住她狂躁的熱血,換取了即將走火入魔自傷而死前最險一刻的挽回。

  感覺頭頂之人輕輕一震,似乎咳了咳,隨即一點濕熱落在她頭頂,孟扶搖略微清醒了些,抬手去摸,那人卻立刻阻住她,將她抱得更緊。

  他緊緊抱著她,大雨傾盆里他附在她耳側,輕輕道:「扶搖扶搖扶搖扶搖……」

  他一聲聲的喚她名字,喚回她自我鄙棄這一刻對自己的認知。

  他說:「你這樣可叫我怎麼活?」

  他說:「論起罪人是我不是你,我若不出事不會發生這事,隱衛如果不是給我派出去偵察截殺紫披風也不會發生這事。」

  他說:「扶搖我們都有錯,但是記得任何時候我和你一起背,不要一個人不要一個人。」

  他說:「你若不活,這裡的人都會死,我第一個。」

  他說:「哭吧,沒有什麼不可以面對,沒有理由不可以哭。」

  他托起她滿是血跡和雨水的臉,兩人濕漉漉的額頭貼在一起,孟扶搖恍恍惚惚看著他濃密長睫下滿是血絲的眼,那裡翻湧的苦痛和心疼瞬間淹沒了她,他的唇輕輕落下來,那般沉重而執著的吻她,將那些因為真氣崩裂而流出的七竅微血混合著雨水一一吻去,他唇齒纏綿而神情疼痛,似乎想用自己全部的溫暖,去撫平她此刻難以癒合的傷痕。

  隨即她看見晶光一閃,一點迥異於冰冷的雨的微鹹的液體,落於她的頰。

  「叮——」

  這一刻仿佛聽見淚水落下擊破堅冰的聲音,他滴在她頰上的淚終於敲開了她自從被罵後便無聲凝結,瘋狂燥郁無處化解的黑色心冰,如一點不滅的星火燎上萬里冰原,一點點化開淤血積凍,壓下奔涌的波瀾。

  一口惡氣長長吐出。

  她突然便軟了下來。

  軟在長孫無極的懷中。

  她扎在他懷裡,不管不顧撕心裂肺痛痛快快的哭,仿佛開了決口的堤壩泄了洪水的河,將大片大片積鬱的眼淚連同劇烈疼痛的心事噴井般的噴湧出來,那些嘩啦啦湧出的淚水,似是用盡了她一生的眼淚,迅速濕開長孫無極裡衣外衣,濕上他的心。

  長孫無極一動不動的抱著她,無遮無攔的雙雙坐倒血水泥濘的庭院正中,大雨沒頭沒腦的澆下來,長孫無極微微抬起雨水橫流的臉,將懷中女子漸漸轉熱的身子擁緊,神情間,竟似生出微微的感激。

  還好……一切還來得及。

  相信時間,可以彌補一切深重的傷。

  天色深黑。

  長空下,暴雨中,一地屍首里,濕透的男女無聲相擁,她哭著她的悲憤與疼痛,他痛著她的痛,並感激著她的未曾失去。

  她在他懷中淚眼迷離,哭到最後噴出暗紅的血,他微微綻開放鬆的笑意,臉色卻一程一程的越發蒼白。

  然後,兩人相擁著,倒在雨中。

  他抱著她倒在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