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5 臨天之焰(2)

  285 臨天之焰(2)

  宗越淡淡看著她——他脫下暗魅的面具,不僅發色眸色唇色恢復如前,似乎連脾氣都回到原來的宗越,一開口還是那麼毒舌:「其實無論揭不揭,總比你戴那個女人的面具要好看些。」

  孟扶搖盯著他眼睛,好奇的道:「別的也罷了,眼睛怎麼變色的?我怎麼也想不通。」

  「我也想不通,你是什麼時候發現的?」宗越不答反問。

  孟扶搖猥瑣的笑,不想告訴他其實自己發現的真的很早很早,在皇宮裡遇見他,幫他敷藥的時候就發現了。

  當時他身上應該有一層防護的皮質東西,所以火箭沒能對他造成太大的傷害,他的傷痕呈現的是中度燙傷而不是嚴重燒傷,自己給他敷藥前他支開自己,就是為了脫去那層防護,而那晚敷藥時她發現他的肌膚色澤已經和看他脫衣那次不同,後來才想起,那晚在密室里看暗魅脫衣,燭光照耀下沉在暗影中的膚色,是有色差的。

  那時她並沒有想得很清楚,然而那晚她做了那個夢,元寶大人在她面前玩面具,光影亂晃眩得她眼花,醒來時才恍然大悟。

  而她也從不相信以宗越的實力,會輕輕鬆鬆被軒轅晟擄走,再者,暗魅和宗越之間,雖然氣質形貌截然不同,但很多細節都很相似,比如她一直在試探的潔癖,指尖一撩撩出的面具感,還有對藥物的精通,比如那夜假吊的戲子皇帝,大抵就是為了等他,結果她懵然不知的衝出來,壞了他的事,而他之所以中箭,純粹是為了救她,否則當晚他已經和軒轅旻接過頭,安然離開。

  所以,真正被連累的,是宗越。

  孟扶搖既然想通了這些,以她的性子,怎麼可能再棄宗越而去?那是無論如何都會幫到底,不管你要不要,她只做自己認為該做的。

  宗越需要留在宮中和軒轅旻隨時商量對付軒轅晟的計劃,她便去做那個皇后。

  宗越和軒轅旻之間相互利用又相互防備,她便幫著警告軒轅旻。

  軒轅旻拿出來的關係圖和名單,都是宗越的,她自然心中有數,多年勢力潛藏,一朝全力反擊,朝中、宮中,宗越的準備,早已充足。

  如果她沒猜錯,被軒轅晟擄走的那個假宗越,只怕也是一個難以避過的殺手鐧。

  其實她的目標和宗越好像不是完全一樣呢……孟扶搖輕輕的笑起來,她習慣性的搶皇位搶大權,宗越的第一目標卻只是殺軒轅晟本人。

  她不知道宗越原先的計劃是怎樣的,但宗越的計劃中一定不包括藉助瀚王和上淵對軒轅施壓,那樣很可能給軒轅招致禍患,對於身為軒轅國人的宗越來說,內部奪權怎麼來都可以,勾結外敵卻萬萬不能。

  所以……便由她來做吧。

  至於以後的,最關鍵最重要的打boss,她已經沒有必要再插手,那是文懿太子滿門和攝政王的生死仇怨,這個仇,留給苦心孤詣隱忍多年的宗越自己報。

  「接下來的事情,是你自己的事情。」孟扶搖取出前些日子軒轅韻悄悄進宮給她的王府信息圖,「其實我想你自己手中應該也有類似的東西,但是我就是喜歡多事,用不用的著,那也是你的事。」

  宗越接過,握在掌心,突然道:「其實我沒想過要做皇帝。」

  孟扶搖「嗯」了一聲道:「我想也是,可是……我就喜歡多事。」

  宗越無聲一笑,看著她垂下眼睫,不說話。

  兩個人內心最深處的東西,都選擇了不說出來。

  半晌孟扶搖低下頭,對腳底下嗚嗚哭泣的那團球皺起眉,道:「我還沒哭你哭什麼?」

  「嗚嗚……阿六哥哥要死了……」唐怡光抱著孟扶搖的腳嚎啕大哭,「我救不了他了……」

  孟扶搖撫額……明明她是受害者,為什麼現在看起來倒像是她欠了刺客唐怡光?

  唐怡光還在哭,一把鼻涕一把淚全部抹在她衣角上,「嗚嗚嗚你為什麼不肯死……你不肯死阿六哥哥就會死了……」

  「……」

  孟扶搖嘴角抽了抽,一把拎起她,對著她貓似的哭花了的臉盯了半晌,無奈的嘆口氣。

  真要殺她麼?這個智商年齡只有四歲的外傷性弱智兒?

  她猶疑的望望宗越,想從他那裡得到點有建設性的意見,宗越袖手,望天,只道:「我只告訴你,她的心智不足是真的。」

  當然是真的,孟扶搖翻白眼,不是真的能瞞過她和宗越兩人的眼睛?不是真的能讓她毫不設防,以至於在最後關頭靠近她的身?不是真的怎麼會在這樣樹快倒猢猻將散的時刻,依舊毫不猶豫的執行任務?

  正因為她真的心智不全,攝政王才選中了她。

  那個……阿六哥哥是誰?不會是宗越吧?不會一個假的被擄的宗越,害了軒轅韻也害了唐怡光吧?孟扶搖狐疑的看著宗越,宗越立即道:「你看我幹嘛?我可能和這小白痴有關係嗎?」

  孟扶搖突然笑了笑,道:「既然和你沒關係,我就不客氣了。」

  她一掌拍向唐怡光天靈。

  「慢著!」

  孟扶搖的手掌停在唐怡光頭頂上方,不放開也不落下,笑道:「果然是你。」

  黑暗中冰肌玉骨一身鮮艷的戲子皇帝,慢慢浮出身形。

  他神情古怪的看著孟扶搖,又看看還在嚎啕的唐怡光,眼神變幻烏光流轉,那眼神里懷念、悵然、悲涼、無奈……滿滿都是欲待出口卻早已習慣沉默或掩飾的心事。

  半晌他過去,蹲下身抱住了那孩子,摸著她的頭,輕輕道:「阿六哥哥的馬兒,是落日牧場裡最大的一匹,你怎麼可以騎呢?」

  唐怡光霍然一震,立即不哭了,抬起眼淚紛飛的臉,抽抽噎噎道:「小白馬給爹爹殺了,他不讓我騎。」

  「嗯,」軒轅旻掏出他香氣四溢的錦帕,仔細擦她的又是淚又是汗的臉,柔聲道:「以後要騎馬,阿六哥哥陪你騎,你再不會跌下來了。」

  「你是阿六哥哥麼?」唐怡光不哭了,認認真真的看他,紅著個鼻頭嗚嗚嚕嚕問:「阿六哥哥沒你高,沒你這麼花花綠綠……」

  孟扶搖噴一聲笑出來,笑完卻揉揉鼻子,轉過身去。

  她怎麼突然覺得,有點心酸呢?

  邊遠小城郡王的最小的兒子,被選中入京做傀儡皇帝,邊城守將的小小女兒,在他離開的那一日拼命追逐,她的小白馬被殺了,她去騎她的阿六哥哥留下的烈馬。

  然後她栽落,從此她的世界不再向前,萬事都已浮薄淺淡如窗紙上霜花,只剩下模糊的,她的阿六哥哥。

  十二年。

  他在寂寂深宮裡寂寞的唱貴妃醉酒,她在永遠的四歲里堅守著那小小少年。

  一對淒涼的童年玩伴,一生皇族辛酸的寂寥寫照。

  唐怡光看著花花綠綠的軒轅旻,突然從臉上抹了一把,沾了一手的淚水去擦軒轅旻的臉,軒轅旻不動,眼底水光盈盈,任那孩子用沾滿點心碎屑的手拭去他的戲子妝容。

  胭脂、螺黛、唇脂、珠粉、深紅眼線粉艷雙唇青黛長眉瓊脂肌膚……那些浮華艷麗的偽裝在少女沾滿淚水的掌中一一抹去,現出俊秀蒼白的少年容顏。

  唐怡光撲了過去。

  撲在十二年前的阿六哥哥懷中。

  他離去在芳草連天的春日,一駕馬車帶走了她的阿六哥哥,她的故事便永遠停在了最後的追逐時刻,最後那一眼,從高過兩個身子的馬兒上落下,眼眸倒映著千里遼闊邊城荒戍里漫天漫地的春草如煙。

  從此後她只記得他們的落日馬場,他們的小白花和大黑彪,記得小小姑娘和小小少年的嬉戲,她在他肩頭看落日,看累了睡在他肩頭,晚上星月升起時他抱著她回去,袍角掠過遍野的蒲蓮花沾一身香氣幽淡的夜露。

  多年後她做了他的貴妃,坐在金宮玉闕中吃著點心想她的阿六哥哥,攝政王說了,做貴妃就還她阿六哥哥,殺掉皇后就可以和阿六哥哥在一起。

  皇后很好,可是沒有什麼比阿六哥哥更重要。

  唐怡光將自己揉在軒轅旻肩頭,撕心裂肺的哭,軒轅旻抱著她,斜瞟著孟扶搖。

  孟扶搖對他露齒一笑,道:「殺人者死。」

  軒轅旻還在瞟她,半晌道:「你不就是不放心我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