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0 血色昆京(3)

  280 血色昆京(3)

  唐怡光只要有吃的就好,笑嘻嘻的接了,這才想起來給她行禮,孟扶搖攔住,哭笑不得的道:「以後進我寢宮要通報,知道嗎?」

  那孩子哦了一聲,孟扶搖向來對蘿莉沒抵抗力,無論如何也不會對一個實際智商只有四歲的孩子下殺心,親自幫她敲胡桃殼,看她吃得幼童一般拋拋灑灑,想起當初軒轅旻說起的她墜馬傷腦的事,忍不住問:「阿光你當年才四歲,怎麼就會去騎馬?你爹爹教你的嗎?」

  唐怡光滿嘴嚼著食物,含含糊糊的答:「……哥哥教我。」

  孟扶搖沒聽清那是個什麼哥哥,也沒多想,待她吃飽了將她送了出去,回來後,站在室中仔細將最近打算做的事想了想,忽覺身後門帘掀開,聽那韻律奇異的步伐就知道是暗魅,孟扶搖沒回頭,隨口道:「你那蛇毒毒傷,沒事吧?」

  暗魅「嗯」了一聲,輕輕走到她身後,手突然搭上她的肩。

  孟扶搖下意識一讓,暗魅卻道:「我給你舒一下骨,你功力進益骨骼抽節,這個時候舒展開來對你更有好處。」

  孟扶搖猶豫一下道:「不用了,這樣就很好。」

  身後暗魅輕聲嘆息,聲音如秋風掠過一片霜白的樹梢,淡淡的涼而滄桑,他道:「你便這樣讓我欠著你,欠一生,欠到死麼?」

  孟扶搖怔一怔,迴轉身,道:「何必說得這麼嚴重?誰欠誰,欠多少,計較這個的還是朋友?」

  暗魅眼底琉璃光滑流轉,聽她這話並無喜色,那種淡淡的蕭瑟更重幾分,卻最終一笑,道:「那最起碼幫你松骨下沒問題吧?」

  孟扶搖無奈,踢踢踏踏爬上榻一躺,趴枕頭上道:「如果我睡著了,麻煩你不要看,我睡相也就比元寶大人好一點。」

  元寶大人蹲在她枕頭上,鄙視的看她一眼——最起碼我不流口水!

  孟扶搖趴著,心中想著自己下一步下下一步的計劃,腦子裡亂鬨鬨的,忽覺身後一軟,暗魅的手指已經按上了她的背。

  他五指修長,指節散開如舒展枝葉,一觸及她的背熱流便如泉潺潺,湧入四肢百骸,隨著暗魅高超優雅的手勢,孟扶搖聽見自己骨節微微掙響之聲,清脆明亮,那般點、推、敲、拓、輕柔熨帖如清風拂體,卻又沉勁有力似大江涌流,將她一直以來的緊繃緊張都從體內漸漸驅除,孟扶搖飄然欲起渾身松爽,舒服得差點想申吟,趕緊咬住枕頭。

  聽得身後那人淡淡道:「扶搖,你太緊張了,你的身體,都是緊繃的。」

  孟扶搖汗顏的笑笑,心說其實是因為我搞不清楚你算不算君子。

  暗魅又笑了笑,突然轉了話題,輕輕道:「願不願意永遠留在軒轅?」

  孟扶搖心中一震,這個話題向來是她最怕的話題,留在軒轅?哦不,她的一生註定了永遠不能為誰停留,她的腳步和她的心,時常背道而馳,卻又不得不咬牙繼續向前,太淵、無極、大瀚、軒轅……路始終在前方。

  她在沉默,隨即感覺到背上的手指停了一停,清逸氣息逼近,暗魅的身子似乎俯低向她,孟扶搖怔了怔,有心翻身躲開,然而她為了避嫌沒敢在床上松骨,身下是窄榻,只有一人寬,一面擋死,一翻身要麼翻進他懷抱要麼翻得正面對他,那更是一份直面相對的尷尬,正猶豫間,暗魅的身子卻在她耳側停住,他伸手,輕輕捻了捻孟扶搖耳垂。

  他的手指柔軟溫暖,前段日子的微涼已經散去,彼此都有絲緞般的觸感,彼此都顫了顫,孟扶搖一偏頭,暗魅卻已鬆開手,淡淡道:「……終是不能留麼?不過,日子還長著呢,扶搖,你看,你這個不願打上任何人印記的傢伙,第一次破例為我穿了耳洞……我但望終有一日你能為我破例更多。」

  孟扶搖默然,半晌答:「我的讓步,向來只在我覺得可以的範圍之內。」

  「我知道。」暗魅輕輕地笑起來,笑聲似嘆息,一聲聲涼過冬日寒風,卻又一聲聲長過情絲萬縷,「如果真的再沒別的破例,有過這一次,也比什麼都沒有要好。」

  他站起身,遞過來一個小小盒子,轉身走了出去,將至門邊時扶住門框,沒有回首隻淡淡道:「扶搖……真希望你不會讓這個耳洞長攏。」

  孟扶搖抿著唇,打開那小盒子,裡面是一顆雪白的丹丸,拇指般大,幽香迫人,孟扶搖嗅不出什麼成分,卻也知道這東西一定珍貴無倫,她轉頭,看看暗魅離去的方向,又摸了摸自己耳垂,良久,輕輕的嘆息一聲。

  軒轅昭寧十二月二十一,冬日寒冷,滴水成冰,軒轅和大瀚邊境的莽莽山脈覆雪萬里,沉默蹲伏於蒼茫大地,遙瞰兩國戒備森嚴的邊境。

  今冬特別的冷,昨夜甚至下了一場大雪,雪厚尺許遍地銀白,家家戶戶掩門守火,任那雪地平整如貂毯,一色深白無人踩踏。

  清晨,霞光淡淡,在雪地上嫣紅銀白的鋪開去,有種收斂沉靜的華艷。

  卻有」咯吱咯吱」的艱難踏雪聲漸漸從遠處傳來,伴隨著嘈雜的語聲,雪地上多了幾道迤邐的深腳印子。

  「奶奶的,這天氣,還得出門守哨!」

  「不就是怕對面的瀚軍搗亂麼,其實也就是虛張聲勢,他們皇帝還在我們這呢。」

  「我說這鬼天氣,人家還不是悶在帳篷里烤火,打仗?咋打?」

  「鄭護軍也真是,拿咱們不當人!」

  紛亂的語聲驚破雪後的空深寂靜,軒轅國東北邊境長策守軍松松垮垮挎著刀劍一路艱難跋涉過來,他們是今天負責邊境巡邏的小隊。

  習慣了偏暖氣候的長策守軍,分外耐不得寒,此刻勉強出門放哨,一個個穿得狗熊似的,軍中趕製的新棉襖過於粗糙,穿進去兩根胳膊便成了蘿蔔,直直挺那裡,別說拔刀,自己想摸到自己屁股都難。

  當先的小隊長懶懶的爬上一個高點的山坡,往對面隔了一條不算太寬的河的寂靜沉沉的瀚軍帳營看了一眼,道:「我說這天氣鬼會出門!屁動靜也沒!走,回去!」

  眾人高高興興應了,轉身就走,走在最後一個的突然回身,道:「咦,什麼聲音?」

  他回身,便看見對面,鐵絲荊棘網後面的河面上,突然傳來了馬蹄之聲,隨即看見一隊深紅甲冑衛士,火般的出現在對岸。

  那隊衛士在雪地里慢悠悠的「馳騁」,手中還晃著弓箭,那士兵一看便樂了,笑道:「哈,哪家的傻子,這麼厚的雪出來打獵?」

  眾人都哈哈的笑,那小隊長道:「咦,這是哪家的軍隊?大瀚軍是黑甲啊。」

  「管他哪家的,總之和咱沒關係。」眾人轉過身,突然看見對面當先一個漢子揚了揚弓,隨即他馬前跑過一隻兔子,那兔子直直奔過河上冰面,鑽過鐵絲網,向這隊士兵奔來。

  那小隊長來了興趣,笑道:「好肥的兔子!既然送上門,帶回去打牙祭!」

  他彎弓搭箭,一箭飛射,正中兔子前心,眾人都叫聲好,那小隊長洋洋得意,笑道:「不過是只兔子,當年在定河戰場……」

  他的語聲突然頓住。

  四周的歡笑突然頓住。

  眾人驚駭的轉頭,瞪眼,看見小隊長的胸口突然多了枝紅羽重箭。

  小隊長緩緩的低下頭,看見自己胸口箭羽顫顫,在寒風中無聲飄搖,那箭是冷的,那箭端湧出的血是熱的,然而這是生命里最後的熱度,很快,他便要和這身下的雪,一般的冷了。

  他轟然的倒下去,睜著眼,血光濺上鋪了霞光的雪地,比朝霞更艷幾分。

  在最後墜落的視野里,他奇蹟般的看見了對面射箭的那個人,看見他清俊英挺的眉宇,平靜森涼的眼眸,看見他居然單臂持弩,另一隻手臂袖子軟軟垂下。

  聽見他一字字,冷冷道:

  「你、殺了、我家瀚王的、兔子。」

  「你殺了瀚王的兔子。」

  五洲大陸有史以來最彪悍最無恥最荒唐的開戰宣言。

  此宣言迅速風靡五洲,原本就已名動天下的那位傳奇瀚王,再次因為他和他被殺的兔子名聞各國。

  在以後的很多年,還有人以此作為挑戰的代名詞——我要揍你!為啥?你殺了我的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