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9 貴妃醉酒(1)

  239 貴妃醉酒(1)

  她目光停留在軒轅韻身上的時間過久,那孩子畢竟是學武的,詫異的回頭看了一眼,孟扶搖卻已經收回了目光。

  她向軒轅韻告退,慢慢回自己屋子,路過內院第三進的時候,突見花園碧波池邊的涼亭里,有人斜倚亭邊,臨花照水。

  從背影和衣飾看,似乎是個纖細的男子,孟扶搖從沒見過男子的腰也可以這麼細的,也沒見過男子一個背影就可以這麼……妖嬈的。

  他長長衣袖垂落水面,月白色的雲錦衣袖也似一朵雲般迤邐,在清漪之上淺淺掠過,盪幾許月輪似的圓潤漣漪,腰身纖纖,含指如花,背對著孟扶搖,面對著一朵似開未開,千絲流曼的深紫皇菊,輕輕唱:

  「海島冰輪初轉騰,見玉兔又早東升……那冰輪離海島,乾坤分外明……皓月當空,恰便是嫦娥離月宮……」

  滿園寂寂,風過摧落繁花幾許,白玉亭碧波池上弱柳一般的男子,柔艷雅致,行腔如酒。

  那竟然是一副天生的好嗓,碎玉裂帛,又不失含蓄溫純,每一個咬在齒間含在唇底,字字醉人,更難得的是唱詞裡含羞帶怨亦喜亦嗔的勁兒,端麗中自有內斂的嫵媚,勾魂攝魄風情萬種,卻又芳姿高華神仙中人。

  孟扶搖呆在原地不能動彈——她以前沒聽過戲劇,也從來不能理解梅蘭芳等男子為何能反串旦角在梨園獨占風騷,如今親眼見著那男子流光溢彩的唱腔風姿,才真正明白,原來真的有種美,超越性別,風華絕代。

  她手中,元寶大人突然吸了吸口水。

  口水聲驚動了纖纖美人,美人唱腔突止,孟扶搖正在可惜,那美人回眸,細長明媚的眼睛一瞥孟扶搖,驀然眼前一亮,盈盈站起,嬌呼著就撲了過來。

  「三郎——」

  戲文《貴妃醉酒》,我懶得自己想了,沒時間啊沒時間,現成的多省事啊,所以如果有親們覺得五洲大陸怎麼也會有《貴妃醉酒》,就當平行交叉時空罷了。

  元寶對的對子,隨手胡扯的,平仄詞性對仗什麼來不及推敲,行家莫笑。

  三郎……

  我還唐明皇哪!

  孟扶搖抽搐著嘴角,蹭的後蹦一步——九夫人之類事件,來上一次就可以了,俺可不想再次被關在柴房裡寫「我真傻,真的。」

  美人細長明媚的眼睛轉過來,眼波一撩薄唇一撇,滿眼寂寥含嗔帶怨,纖細手指一點孟扶搖臉頰:「聖駕莫非要去西宮麼?」

  西宮麼……敢情是和梅妃爭寵?孟扶搖肅然,繼續躬身後退:「娘娘,聖駕轉東宮去也!」

  「哎呀……」美人捂臉嬌呼,「昨日聖上命我百花廳設宴。哎,怎麼今日駕轉東宮?哦,諒必是這賤人之意!咳,由他去罷!嚇,高卿看宴,待你娘娘自飲!」

  看你個球的宴咧,哪家兔兒爺跑錯門,在這裡半瘋半傻的故作「閨怨」?孟扶搖版「高力士」露出一個猥瑣的微笑,順手從桌上拿起一個茶壺,俯身在碧波池中舀了一壺池水,奸笑著奉上去:「啟娘娘:奴婢敬酒。」

  茶壺裡「通宵酒」清冽透明,倒影美人烏髮千絲,他以手掩唇,宛轉腰肢眼波流溢,那般似笑非笑瞅了孟扶搖一眼,那一瞬眼神掠過一絲驚異,瞬間湮滅在明媚的眼波里。

  「敬得什麼酒?」

  「通宵酒。」孟扶搖暗喜,好歹看過李玉剛版《貴妃醉酒》,當時覺得這個通宵酒很曖昧,記得忒清楚咧。

  「呀呀啐!」美人輕嗔,微啟芳唇半偏螓首,「哪個與你同什麼宵!」

  孟力士撓頭——下一句是啥?忘詞了。

  誰知美人根本不介意孟力士忘詞,嬌笑著偎身過來:「既名通宵酒,不如力士與本宮通宵……同飲。」

  最後兩字含麝吐芳,輕不可聞,孟扶搖扶額——呀呀啐!篡改情節,這死娘娘忒風流!

  「娘娘言重鳥……奴婢怎敢與萬歲戴綠帽也!」

  美人下腰飲酒三斗醉,一個水袖飛甩臥魚姿,已經半臥在孟扶搖身上,將那「通宵酒」十指纖纖擎了,嬌笑著便往孟扶搖口中灌:「綠帽何其多,不少萬歲那一頂,力士,你我且擺駕長生殿,共偕魚水之歡也!」

  他倒身孟扶搖懷裡,一邊餵水,一邊手立即開始不老實,直奔某重要地帶,高貴而濃郁的脂粉香氣傳來,熏得孟扶搖火冒三丈,丫的你這兔兒爺,敢調戲你家孟大王!還敢叫你家孟大王喝生水!

  她手一伸,一把掐住「娘娘」纖腰,接過那一壺「通宵酒」,笑道:「既如此……奴婢且陪娘娘大戰三百合!」一把拖了他便往拐角樹蔭里去。

  「去也去也,回宮去也,」美人一邊被拖走一邊曼妙的揮舞廣袖,「明皇將奴騙,辜負好良宵,騙得我空歡悅,萬歲!我同力士回宮睡覺去也!」

  「……是也,睡覺去也!」孟扶搖抽著嘴角,我忍,我忍,我忍忍忍。

  她三下兩下將美人拖入牆角後,片刻後,牆角後騰起煙塵,隱約有砰砰乓乓悶聲響起,再片刻,孟扶搖吹著拳頭施施然出來,面不改色神情坦然。

  然後她揣著她家「兔子」,繼續在三進院落里轉悠,將剛才的「戲子」插曲很快忘到了腦後。

  而牆角後。

  美人伏身一地亂七八糟的殘花敗葉間,長發散亂衣襟零落,鼻青臉腫額沾泥巴,腦袋上還澆了水,烏髮**貼在背上——生生被辣手摧花。

  他趴在那裡一動不動,肩膀微微聳動,半晌幾道人影飛射而來,看見他身影先是一喜,道:「找到了!」再一看他那狼狽樣兒,頓時大驚。

  「快去報攝政王,有人刺駕!」

  刺駕。

  軒轅皇帝,軒轅旻。

  軒轅旻肩膀竟然還在微微聳動,侍衛們跪地面面相覷——陛下深宮寂寞,能玩的就是唱戲,能去的除了皇宮就是這王府最後一進,他今日居然跑到王府內三進來了,還被人揍成這樣,看那樣子,嬌弱的陛下,是在哭?

  有侍衛小心翼翼伸手去扶軒轅旻,冷不防他自己已經抬起頭來。

  滿面泥巴污垢,細膩的肌膚上還粘著破碎的枯葉,一線鼻血細細,半點朱唇紅腫,看起來要多狼狽有多狼狽。

  臉上卻沒有一點淚痕。

  他在笑。

  笑得肩頭輕抖,笑得身姿搖擺,笑得……開心而放縱,笑得眼底淚花閃閃,亮著驚喜和新鮮的光。

  今天真……開心呀……

  習慣了寂寂深宮,幽深而永無止境的長廊,高大而不見盡頭的穹頂,一重又一重如同噩夢般不斷糾纏在前路上的厚厚帳幔,還有那些永遠一個表情一個語氣的蒼白的有禮的殭屍般的太監宮女……多少夜裡他赤腳在巨大華麗的宮室里走來走去,唱著只有一個人聽的戲詞,直到走得唱得精疲力盡,直到東方晨曦初露該上朝,好在御座上打瞌睡。

  不如此,他這個嚴重失眠症患者,如何能在別人希望他睡覺的時辰睡覺呢?

  而那些深夜掠過宮室的風,沉重得鐵板似的,一寸寸壓著玉闕金宮壓著錦帳深幄,壓至人喘不過氣來,那樣的鐵似的空間,直應讓人呼喊狂吼,衝破這夜的牢籠和黑暗,偏偏所有人都輕言細氣的壓抑著,連他唱給自己聽的戲,似乎也不習慣那樣大聲的驚起訝異的眼光,於是他便低低在足可容納千人的寢宮裡,在龍床之後,低唱,悠悠。

  富貴無邊,夢也,荒涼。

  然後今天,一次無心的越過,水殿風來暗香滿,玉帶亭前下金鉤,他竟然邂逅這樣的少年。

  鮮活明亮,揍人也奔放霸道,絲毫不因為在這森嚴高貴的攝政王府,軒轅比皇宮還重要的第一府邸而輕聲壓抑,隨口就對戲,隨手就「敬酒」,隨心就揍人。

  有意思,有意思。

  軒轅旻驚喜的笑著,一疊聲的傳喚侍衛。

  「來人,給朕去請攝政王!」

  孟扶搖自然是不知道自己這麼「好命」,隨手一揍就揍了一個皇帝。

  她如果知道,八成要哀嘆自己命中帶煞,專碰皇族。

  她的心思還在宗越那裡,軒轅韻既然不知道她自己無心犯過,那麼她自然要找個機會好好和她談談,把這孩子拉過來做個助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