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7 以身事魔(3)
她這一連串的暴起、傷人、戰煙殺、偷襲燕驚塵、尋隙逃出地窖、撞裴瑗出手不中又逃,快得幾乎像是同一時間發生,也就是尋常人眨幾下眼睛的時間,她已經從恆王府別業奔出。
恆王府之外,穿過幾條深巷便是熱鬧的民居聚集處,孟扶搖身形快如流光,自那些巷子中快速穿過。
巷子深黑,間距狹窄,孟扶搖衣袂帶風聲瑟瑟,不斷衝破這夜色里的黑暗和霧氣。
而中心大街不夜的繁華就在前方,只要衝到了那裡,任煙殺如何變態,也不能當街殺人。
前方的霧氣,卻突然似乎濃了些。
與其說是霧,倒不如說更像煙,濃厚的,迤邐的,淡黃淺灰的煙氣。
孟扶搖霍然停步,一翻身便要換個方向,然而那個方向依然是不變的煙氣。
煙殺還是追來了。
孟扶搖吃過他的虧,知道這人的功力詭異,大抵是無聲無息鎖人經脈那類,所以她不敢再像先前和燕驚塵對答時那樣靜止不動,而是不停的穿插飛越,全身真氣鼓盪流動,試圖在那樣無處不在的煙帶中找到突破口。
煙殺的聲音,卻從那層層煙氣後,難辨遠近的傳了來。
「女娃子很了不得,」他的聲音水波般不住漂移,讓孟扶搖無法辨明他的方位,「你體內竟然有大風月魄的真氣,甚至還有些我沒看出來的頂級功法……你的師傅到底是誰?」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孟扶搖笑,「我又不是你媽,有為你答題解惑的義務。」
煙氣突然一盪又收,似乎一個人被氣著了呼吸加粗的模樣,孟扶搖目光一閃,立即沖了過去。
她早就看出煙殺的煙氣是由呼吸控制的,那麼激怒他才是找出他弱點的唯一法門,所以一直怎麼惡毒怎麼來,反正這老傢伙也沒打算留她活口。
她人在半空,匕首已經到了剛才那煙氣縫隙處,狠狠一戳!
「小輩狡猾!」煙氣一散,現出煙殺身形,老者衣袖一拂,勁氣滾滾而來,逼得孟扶搖身形一滑,瞬滑三丈。
她這一滑就完全滑了開去,仿佛踩著月光乘著風,飛雲流水般倒退成一道平直的線,仿佛沒看見背後的牆,轟的一聲就直直撞上去,嘩啦一聲大響,牆上生生被撞了個洞,孟扶搖的身形立刻沒入洞中。
洞後華光搖曳,珠簾深垂,紅羅帳內芙蓉春暖,夜半打洞驚起鴛鴦。
當然是野鴛鴦。
孟扶搖一回頭,看見床上驚惶爬起尖叫成一團的裸身男女,目光尤其在某些重要部位轉了轉,又飛快掠過四周擺設,迅速確認這是一家妓院,忍不住咧嘴一笑,道,「抱歉,繼續繼續。」一伸手從懷裡掏出個丸子彈過去,「沒給我嚇得倒陽吧?送上神龍壯陽丸以示慰問。」
然後她一抬頭,對已經跟進來的煙殺一笑,唰的一下又倒彈出去。
她不停的向後沖,撞過珠簾撞過房門撞上欄杆撞進大廳,所經之處珍珠四散房門粉碎欄杆崩開花瓶碎裂,豁啷啷砰嚓嚓一陣天崩地裂的巨響,夾雜著人們的驚叫聲走避聲以及對面街上人群的蜂擁而來的詢問聲,頓時將天煞主街鬧成了一團沸騰的粥。
孟扶搖要的就是這效果。
和十強者打過幾次交道,她漸漸摸清了十強者武功的精華根源所在,他們都是能掌握自然規則,將自然之力與融入自身真氣法門,形成自己獨特自然真力的強者,也因此,他們在最適合自己的環境中,會有更強大的發揮,比如煙殺,黃昏前山林中山嵐升起,煙氣繚繞的時辰,他武功發揮最為強大,以至於白天自己尚未察覺,便已著了他的道。
換句話說,紅塵濁氣,萬家燈火這種離自然較遠的環境,煙殺的武功定然受限。
妓院當然更好,哈哈意外之喜。
孟扶搖得意的笑著,砰砰彭彭的撞著,一直將如附骨之蛆緊緊跟隨的煙殺引到鬧市之中,煙殺已經動了真怒,一掀衣袂死追不休,勢必要把這個不知死活的女子斃於掌下,他隱約察覺身後不知何時突然多了幾道黑影,但是那些人的武功還不在他的眼裡,無論如何,先殺了這個瘋女子再說!
此刻,夜未深,人影花影亂如潮,燈火輝煌的鬧市里人流如水湧來,其中不乏參加完真武大會夜行買醉尋歡的江湖客,他們盯著飛奔如電的孟扶搖,為那驚人的速度和力量驚掉了下巴,再看看追綴不休身形如煙的黃衣老者,有些見聞廣博的江湖中人立刻驚呼,「煙殺!」
轟然一聲,群情震驚,十強者在五洲大陸早已是神般存在,別說尋常武人,便是武林各大有頭有臉的門派,等閒也見不著這些被神化了的人物,如今十強者之一的煙殺突然出現在天煞鬧市某妓院中,當眾追逐一個不起眼的少年,看那樣子,竟然是想殺人家沒殺成?
眾人托著下巴,偏著頭,看孟扶搖身形如黑旋風滾滾一路橫撞,看煙殺灰煙繚繞如一道凝著的煙線緊綴不休,看這絕不可能卻偏偏發生在鬧市的強者巔峰之戰,早已看得呆了。
孟扶搖卻突然回身。
她後退得飛快,回身卻更快,只是剎那間突然便止住了那般兇猛的沖勢,絲毫不受慣性影響的唰的扭身,一抬手就是雙拳崩出!
拳出!大風捲起,氣流如崩!
轟然一聲,人未至而拳風至,拳風起而風聲起,大廳四面彩燈的絲穗剎那間齊齊上豎,硬生生被那超拔凌厲的拳風激起,牆上字畫被氣流一卷無聲收縮,美人圖立刻變成了老婦圖,一個膽子大遠遠躲在一邊想看清楚打架的嫖客,端著手裡的茶呆呆的忘記了喝,突然臉上一熱,杯中茶水無聲潑出,灑了他滿臉。
孟扶搖拳已經到了煙殺前心!
煙殺一聲冷笑,枯瘦的手一伸,手中竟然是一柄附庸風雅之極的扇子,他橫扇一擋,煙光乍起,孟扶搖的拳只差毫釐便再也遞不進去。
煙殺撇唇一笑,正想說幾句諸如什麼「你能逼得我動用武器也算你不枉這輩子」之類的場面話,突見對面孟扶搖突然抬首一笑。
煙殺怔一怔,心中直覺不好,這女娃子不是個好東西,笑起來肯定沒好事,下意識要揮扇,孟扶搖抵在扇面上的拳頭突然一彈,彈出一截烏黑的鋒刃!
鋒刃烏黑,刀光卻雪亮,刀光如月光,自滄海奔來,自蒼穹飛降,剎那間迷迷濛蒙而又輝光萬里,照亮丈許方圓!
拳本就近在煙殺胸口,拳里彈出的刀光立刻刺破扇子,無聲無息刺入煙殺胸膛!
煙殺急退,身後卻突然傳來低喝,「聚!」,隨即一股大力湧來,如鐵牆般生生阻住了他後退的腳步。
煙殺眼風一掠,看見身後那幾個黑衣人,竟然突然縱行成列,一個手掌抵在另一個的後心,當先一人掌心如鐵,直直拍在他背後,拼命將他往孟扶搖的匕首上推。
煙殺大怒,稱雄一世,竟然被幾個小輩逼到這等地步,乾脆也不再退,扇子一收,橫扇一划。
煙光如驚濤拍岸,迭浪層層,挾著無窮怒氣狂飆而起,瞬間卷向孟扶搖。
月光卻如一線銀針,凝神聚魄,穿越廣袤卻稀薄的煙氣,直線射入。
當煙光遇見月光。
血濺!
淡灰煙氣和淡白月色涇渭分明,剎那相撞,隨即兩色之間,無聲無息綻開兩朵艷紅的血花,在四面輝煌的燈火里,色澤鮮明而詭異。
兩道人影,各自翻跌開去。
煙殺胸口鮮血標射,孟扶搖那一劍如此悍然,最終還是傷了他的心脈。
孟扶搖匕首支地,死狗一樣大口喘氣,每喘一口氣便噴出一點血沫,靠,老變態含憤一擊果然不是玩的,接得她渾身骨頭都散了。
她蹲在那裡,四面圍觀者轟然便欲湧上前,想看清楚這個居然和十強者平分秋色的少年絕頂高手,突有兩人快步而來,一人二話不說,橫劍一掣,劍氣三丈外便森寒透人,驚得人惶然後退,另一人平靜負手,漫步而來,看似走得不快,人人靠近他三尺之地,便覺得心神一窒渾身不適,不得不也向後退。
於是人群很合作的散開,兩雙手同時攙起孟扶搖,一人道,「你——唉!」另一人卻道,「半天不見,原來你添了新愛好,喜歡在妓院打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