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0 歷劫歸來(1)
而能進來的,敢喝這酒的,都應該是知道大鯀族墓葬秘密的核心人物,可謂安全性極高的設計。
當然,這人再神機妙算,也算不出這世上還有元寶大人這種彪悍的存在,並且會這麼湊巧的也進了這墓。
前方,墓室門開啟,戰北野攔下了所有想要前去探路的士兵,單人執劍,走在最前。
孟扶搖則堅持殿後,將紀羽和剩下的士兵驅趕到中間。
甬道很短,墓門卻甚為寬大,孟扶搖經過門時,特意看了一下,發現這門竟然沒有門軸,是整塊的條石,厚達一米,可以想見,便是現代的爆破技術,都未必能轟得開。
她一步跨進門去,突然眼前一黑。
隨即,前面紀羽的背影,不見了。
無窮無盡濃厚如墨汁的黑暗滾滾而來,如一重一重的妖霧裹住了她,那些妖霧忽聚忽散,凝化成各色猙獰形狀,或是雙頭扁身的崖蛇,或是鐵螯鋼牙的巨蟻,或是遍生倒刺的毒藤,或是翅膀大如蒲扇的蝙蝠,或是曲身青瞳的女童屍……像是地獄之神放開了詛咒之門,將地底無數的冤魂放出,又或是天神攪亂這塵世的菸灰,將一天清明盡皆收去,換了這三千界妖物肆虐。
孟扶搖睜大眼,怒喝,「退開!」呼的迎著那霧劈出一掌,那些霧氣盪了起來,這一路來遇見的毒物淡去,卻又立即換了淡淡的白色煙氣,濃如牛乳,煙氣里,出現熟悉的人影。
潭水邊永恆扭頭定格的士兵、為了不臭著孟扶搖而被毒藤倒掛的屍體、沼澤中嚼舌自盡的王虎、遍體燃起熊熊火焰滾向蟻群的華子、墓道里將孟扶搖推出自己永遠孤獨留下對付黑暗和絕望的三兒……那些一路上,在孟扶搖眼前死去的人們。
他們流著血,掉著肉,落著身上的各種器官,搖搖晃晃的向著孟扶搖走來,當先的是那個生生燒成骨架的少年華子,伸出一雙只剩下白骨和焦肉的手,伸向孟扶搖。
他道,「底下好冷……我的衣服呢?」
孟扶搖喘息起來。
腦子中一陣陣的暈眩,一**如浪般衝散理智和意識,卻有根心底的弦,一寸寸的死命扯緊,扯得心尖都在劇痛,她惶然瞪大眼,看那少年如此真實鮮明的站在她身前,燒得看不出五官的臉,居然隱約能辨出一個詭異輕蔑的笑容,他俯下煙光繚繞的臉,那般的近那般的真實,真實到孟扶搖能感覺到他肌膚里散發出的焦臭和血腥氣味,那般洶湧而又無聲的逼了來。
他輕輕道,「孟扶搖,你當時準備救王爺時,已經看見我神情有異,你內心深處是不是也在等待我制住你?不然以你的武功,我憑什麼能制住你?你是不是覺得,我們做士兵的,比你更應該犧牲?」
誅心之問。
孟扶搖從指尖剎那冷到了腳尖。
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
是不是當時自己根本不想那般犧牲?是不是自己是在自私的等待被華子制住?
不不不不不不不!
孟扶搖低聲的嘶吼起來,她喘息的向後退,拼命揮手驅趕那些幻影,「不!沒有!不是這樣!我……我當時在脫衣服,脫衣服的人,因為心神波動,反應會遲鈍……不是你說的這樣!」
「華子」的手定在半空,虛虛的浮著,他似乎也沒想到孟扶搖在這種情況下也能保持清醒和辯解意識,他的臉在煙光後忽聚忽散,每次聚攏,孟扶搖都覺得眼前一暈,每次暈過,她的意識便要模糊一分。
就在她將要陷入黑暗的前一霎,忽然脖頸一痛,被一隻大板牙狠狠啃了一口。
一雙小小的爪子蹬上了她的肩,又開始啪啪啪煽她的耳光。
孟扶搖闃然一醒,一跳而起,呸的吐了一口唾沫,大罵,「妖物!竟敢幻化英烈!」
忽一下煙光散去,「華子」等人齊齊消失,人的唾液,本就有辟邪功用,何況一切陰邪魘物都畏懼浩然正氣,道漲,則魔消。
孟扶搖靠著牆壁喘息,想起先前那士兵莫名其妙的撞上牆壁,三兒在巨石那頭的掙扎和怒吼,是不是也是因為遇見了這東西?
利用人心深處的自我疑問的脆弱之處,控人心神,墮入永恆黑暗?
她掙扎著,拭了拭額頭冷汗,抱過元寶大人,蹭了蹭它順滑的毛,很賤的對它的幾耳光表示感謝。
此時乳白煙光散去,黑霧重來,四面伸手不見五指,孟扶搖將元寶大人放好,試圖點燃火摺子,然而那黑霧如同鐵一般沉沉的落下,火摺子的光芒一片慘綠,除了照出她自己臉色鐵青外,照不出任何人和物,孟扶搖熄了火摺子,慢慢的向前行去,一邊小心的行路,一邊低聲呼喚,「戰北野……紀羽……」
沒有回音。
孟扶搖伸手四處觸摸,四面都空蕩蕩,她像是自從跨進了這座墓室門,就進入了一個異次元的空間,瞬間被和所有人隔離,獨自一人在一片未知里尋覓。
她的聲音,漸漸緊張起來,沒有人,沒有回音,戰北野呢?紀羽呢?黑風騎兵呢?人都到哪去了?
她喊:
「戰北野!戰北野!」
聲音幽幽的撞在黑霧中,再悠悠的盪回來,滿室里都是「戰北野戰北野戰北野」的回音。
孟扶搖的手,伸向前方仔細摸索著,突然指尖碰著了一個物體,微涼的、穿著絲錦衣物的、有一定高度的。
她驚喜,下意識呼喚,「戰北……」
她的聲音突然卡在了咽喉里。
那不是戰北野!
戰北野不可能站在她對面一聲不出!
戰北野也沒這個「東西」手感這麼薄!
孟扶搖急退。
她退得像一抹電,穿越重重黑幕退向自己來時的方向,那些淡黑的煙氣被她快速飛退的身形攪得微微動盪,那一塊幕布被悄悄掀開一線,現出一點景物的輪廓。
孟扶搖看見了那線微光,厲叱一聲,「弒天」插入那條似有似無的線,一劈!
黑霧被無聲無息劈開,孟扶搖搶身而出,在那煙氣再次聚攏之前,搶出了霧層。
眼前景物突然一變。
依稀是墓室模樣,頭頂和四周都有壁畫,那是盛世的畫卷,祭祀、狩獵、戰爭、大片大片臂上繪著雙頭蛇的壯年男子,自巨大的山腹里湧出,執著刀劍迎上巍巍軍隊,他們驅趕蛇群蝙蝠和一些形狀古怪的異獸,而那些軍隊射出的劍雨,如烏雲般覆蓋了整座山脈。
這大概是畫的大鯀族被朝廷派兵征繳的故事,孟扶搖掠了一眼便錯開眼,看見室中有一座水池,四面砌著蓮花扶欄,四角有陶俑執戟衛士,面目森然,孟扶搖點亮火摺子,看見地下密布著很多小坑,凸凸凹凹,想必是機關陣法。
她舉著火摺子四面照了一下,依舊沒有看見任何人,戰北野和紀羽,還有她剛才摸到的那個東西,就像憑空消失了。
在這幽深詭異步步機關的千年古墓中,相伴而行的人突然全部不見,只留你一人面對未可知的前路——那種感受,令膽大包天的孟扶搖也不禁顫了顫。
然而瞬間她就命令自己鎮定下來,無論如何,以戰北野的實力,誰也不可能瞬間置他於死,既然自己沒事,他一定也沒事,只是恐怕遇上了和自己一樣的事,現在也正在焦急尋找她。
這墓室的設計者,融合了漢族和鯀族墓葬設計的精華,尤其擅長控神奪心的戰術,他們從踏進墓室的那一刻,想必就已經墮入了對方含著詛咒的陣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