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4 烈血犧牲(2)

  134 烈血犧牲(2)

  戰北野卻突然道,「扶搖。」

  孟扶搖沉默。

  「帶他們走,紀羽知道路,出了山你就離開吧,不要去攪天煞的渾水。」

  孟扶搖不理他。

  戰北野卻突然慢慢拔出了他身側的劍,這個動作使他又微微下沉了幾分,鞭子上裂痕越發明顯。

  孟扶搖發急,大叱,「戰北野你幹什麼!」

  戰北野只看著她,突然將手中劍輕輕放在了淤泥上。

  平放的東西沒那麼容易沉落,那長劍在淤泥上光華依舊,青鯊皮黃金吞口,垂深紅如火絲穗,劍刃明銳如一泓秋水,劍柄上雕刻著蒼龍在野圖騰,寥寥幾筆便將飛龍在天的睥睨姿態盡顯,蒼龍的眼睛是一枚碩大的紅寶石,紅得純粹熱烈,像是心頭血。

  「扶搖……」戰北野聲音壓得很低,「看著我的劍,劍柄上雕著的是天煞皇族蒼龍在野的圖騰,那血晶石雙眼,是無上尊貴的劍神之目,在我們天煞皇族的傳說中,劍神化身為龍,降我戰氏皇裔,每個天煞皇族子弟,都有屬於自己的,不容任何人碰觸的劍神之目,中指指腹按在那個位置,便永無人可以代替。」

  他中指按在紅寶石,掉轉劍柄,「扶搖,你的匕首太短不利安全,這劍交給你,從此後,全天下除了我自己,還有你可以碰觸天煞皇族最為神聖的劍神之目,以及……我的一切。」

  孟扶搖突然甩過頭去。

  她不要聽。

  她不要接受。

  這些話是什麼話?遺言?

  誰規定這個時辰她就必須要聽臨別遺言?不到最後她不聽遺言!無論如何鞭子還沒斷,就算鞭子斷了她也一定要想出辦法!

  孟扶搖只思考了一秒鐘。

  林子裡的風寂寂的掠過來,掠起她黑髮如緞,遮住這一刻決然的眼神。

  她突然深吸一口氣,一偏頭對紀羽道,「你們全給我背過身去,走開三丈遠。」

  紀羽怔了怔,看了看戰北野,孟扶搖斷喝,「背過去!」

  紀羽咬了咬牙,道,「都背過去!」當先走開。

  士兵們默然跟過去,一個瘦小的士兵慢吞吞走在最後,不住回頭,孟扶搖沒空理會,她盯著那不斷擴大的裂痕,鞭斷只在須臾之間。

  她閉起眼,開始脫衣服。

  放下包袱,解下匕首,脫下有點厚的外袍,以及身上所有有份量的東西,連靴子都除了,赤足站在泥濘里,最後從包袱里掏出火摺子,還有一瓶她貪圖享受帶著專門用來烘烤野物的油。

  戰北野吹完一口螞蟻,回頭時便愕然發現孟扶搖在脫衣,她身上很快只剩下單衣,如雪肌膚和纖腰長頸一點點顯露在淡白繚繞的晨霧裡,短短的上衫遮不住雪錦般的腰線,那是一束恰到好處的收攏,風從林間穿過,將那薄薄的褻褲貼在纖長的腿上,勾勒出若隱若現的誘人輪廓,而因此引發的關於豐盈、關於彈性、關於肌膚的潤澤和曲線的優美的想像,比完全顯露更令人熱血僨張。

  戰北野的臉色,卻立即變了。

  他自泥濘中掙扎轉頭,剎那間眼色赤紅,連那螞蟻逼近都未曾察覺,大喝,「別!」

  孟扶搖笑了笑,她這一刻心神激盪,難得還能維持著那鞭子不斷,輕輕退後一步將鞭子拴在樹樁上。

  幾隻螞蟻爬上了戰北野腰側,他毫無所覺,只是死死盯著孟扶搖,不看雪膚玉肌,不看纖腰長腿,只看著她的眼睛,「求你,別!」

  他的聲音里,竟然帶了破音和哭腔,那變音的厲喝迴蕩在深寂的林中,滿林子都是那聲,「別!別別別別別別……」

  孟扶搖讓開他幾欲滴血的瘋狂目光,只低低道,「為了我們的母親……」

  她抓著火摺子和油,決然站起。

  身子卻突然一僵,隨即一雙手伸過來,輕輕接過了她掌中的東西。

  孟扶搖轉動眼珠看過去,發現竟然是剛才那個瘦小的士兵,他此時竟也脫了衣服,只穿了一條犢鼻褲,露出來的上身和腿都精瘦,看起來比她還要輕幾分。

  他閃著眼神不看孟扶搖,有點羞澀的笑了笑,道,「孟姑娘,這太危險,我來。」

  頓了頓他又道,「勞煩您照顧好王爺和其他兄弟。」

  孟扶搖看著他,眼圈漸漸紅了。

  那士兵卻已頭也不回的走了過去,他精瘦的兩片肩骨刀削似的,削痛了孟扶搖的眼睛。

  戰北野盯著他,這一刻他的眼神比孟扶搖更疼痛,他道,「華子,你南方家中,還有老母親。」

  那士兵依舊是那羞澀的笑容,答,「所以請王爺和兄弟們代為照顧了。」

  戰北野張了張嘴,還想說什麼,然而那少年已用一臉羞澀卻決然的笑容阻止了他,他走到沼澤邊,深吸一口氣,突然躺倒滾了過去。

  當接觸面積增大,體重又較輕的話,在沼澤上滾行一時不會陷下去——這是在南方叢林呆過的人都知道的道理。

  那脫去一切負重的少年滾了過去,滾向戰北野身邊,滾向那群張開鐵螯欲待噬人血肉的食人蟻。

  螞蟻們久攻戰北野不下,早已急不可耐,看見鮮活的肉食自投羅網,立即一窩蜂湧了過去。

  那少年微笑著,飛快的將那瓶油塗在了自己上身,螞蟻們不顧一切的爬上來,瞬間他的全身便被螞蟻覆滿,全身都是那半黑半紅的巨蟻,如同穿了件黑色的蟻衣。

  那少年連五官都已被螞蟻蓋滿,那些螞蟻不住的從他七竅里鑽進去,等待撕咬他的內臟,此時已經看不清他的五官,只能看見他臉部肌肉因那噬骨慘烈的疼痛而不住扭曲,連帶著那黑紅色的螞蟻在蠕動,像是一道道猙獰的斑紋狂舞。

  他努力掙扎著,意圖用手中的火摺子點燃身體,然而他低估了這種螞蟻的可怕,剎那間怒卷掉他全部意識的疼痛,令他失去了自燃的力氣。

  他掙扎著,喘息著扭頭看著岸上,那裡,紀羽帶著剩下的士兵跪在岸邊。

  看到他的求助眼光,紀羽臉色白如死人,一行眼淚從這男子清俊的臉上靜靜流下,淚光里他卻依舊冷聲道,「放!」

  士兵們咬著牙,齊齊手一揚,點燃的火摺子準確的投射到那士兵身上。

  艷紅火花剎那在那黑紅相間的身體上綻開,耀亮這一方陰暗的沼澤,那些無聲無息燃燒起來的火,霎時令那少年便成了火人,起火處的螞蟻瞬間被燒死,大部分趕緊爬落逃生,黑雲般一批批的卷出去,那少年卻突然哈哈大笑起來。

  他笑得聲音嘶啞,聲聲帶血,狼牙棒似的滿是尖刺和殺氣,那些慘烈的疼痛和決心,沖裂這晨間詭異的薄霧,沖裂這層層毒物窺伏的陰沉叢林。

  他燃燒著躺在沼澤中,突然用盡力氣再次開始滾動,衝著那些四散逃開意圖再次爬上戰北野的身的螞蟻,他用肌骨血肉燃起猛烈難熄的火焰,所經之處,巨蟻一片片的滅亡。

  他圍著戰北野一圈圈的滾,熊熊火焰在戰北野身側燎出一道火圈,有些火星落在戰北野發上眉上,哧一聲便燎掉頭髮或是燎出一圈火泡,他連眼都不眨。

  他和孟扶搖,一個在沼澤中動彈不得,一個在岸上被點了穴道,卻都絕不轉頭的注視著這一幕,眼睜睜的、不允許自己逃避的、看著這少年滾入蟻群,用最慘烈的**方式,來保全他想保護的人。

  那是他們不能逃避的責任不能擺脫的負累,只有當某一日他們用仇人的血,償還了這樣的犧牲,才能真正放下一切的面對那些死去的人們。

  大片大片的蟻群被壓死燒死,數量再多再兇悍的蟻群,也不能抵擋這般兇猛的攻擊,它們終於開始後撤,那一道鋪開的黑雲,終於慢慢收束,匯聚,越來越細越來越遠,直至逃回那斷枯枝巢穴,如惡魔將瓶中瀉出的毒沙再次收回。

  螞蟻散盡,現出那少年的身軀——那已不是人類的身體,只剩了掛著零碎血肉的骨架,焦炭色的,碎成棉絮狀的血肉,隨著移動一點點掉下來。

  他卻依舊活著,依舊在滾。

  眾目睽睽下,這具非人的骨架滾到斷了一半不能再用的鞭子旁,伸出只剩幾個指節的手,也不知道哪來的力氣,抓住鞭子,用力一扯。

  鞭子斷開,那少年將斷開的鞭子一收,拉在一起死死打了個結,又用力拽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