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章 節外生枝

  諸葛菱,諸葛恪之妹,奮威將軍張承之妻,前太子孫和的丈母娘。

  由於這個時代的人成婚較早,此時的諸葛菱還不到四十歲,但她在某些方面的睿智超越了許多王公大臣,包括她的父親諸葛瑾。

  因為這些年,除了經常出使漢國的步騭之外,吳國的文武百官基本是「坐井觀天」,根本不知道漢國的強盛。

  但很多官員的妻女或親屬,由於經常到永安城進貨,或者到廣漢郡收購優惠券,有幸親眼見證了漢國百姓的富足,以及良好的營商環境。

  孫茹能極力勸陸遜投降漢國,正是源於她在永安的見聞。

  所以說,漢吳兩國的差距,可能女人和商旅看得特別明白。

  國力上的差距暫且不提,僅僅是漢國百姓踴躍參軍,而吳國卻在四處抓丁,就讓他們早早看到了兩國最終的勝敗。

  諸葛菱,在關鍵時候為漢國騎兵提供糧草,其實是源於諸葛果暗中的書信勸說。

  權衡利弊之後,諸葛菱很快就做出決斷,要悄悄地給諸葛家留一條後路。

  本來就是嘛,漢軍都殺到建業城外了,吳國還有什麼指望?

  再說了,她只是個婦人,她並不關心吳國的興衰存亡,因為那是孫家的事,跟諸葛家沒多大關係。

  而且孫和被免去了太子之位,那諸葛家跟孫權就更沒什麼關係了。

  再從夫家來說,她想要的並不是張承建功立業,也不奢求張承名垂青史,而是希望他順勢而為,確保家族長盛不衰。

  只不過,她從沒將事告訴諸葛瑾,也沒讓張承和子女們知道。

  她在青溪渡口大張旗鼓的屯糧,朝中眾臣沒有半點懷疑。

  釀酒嘛,肯定需要大量的糧食。

  呵呵,釀酒!

  諸葛菱不知從哪搞到了配方,竟然釀造出口味跟「水井坊」差不多的美酒,讓很多人羨慕得口水直流。

  不過嘛,也不用羨慕。

  因為漢軍剛到建業就直撲青溪渡口,不僅搶走了全部美酒,還搶走了用於釀酒的大批糧食。

  眾人全都幸災樂禍,而沒有懷疑諸葛瑾私通外敵——以漢國細作的本事,若說沒查到青溪渡口的屯糧,那才是奇了怪。

  「孫權?」諸葛菱蔑笑著搖搖頭,「孫魯班的醜事傳出之後,我再沒去過皇宮,想想都覺得噁心。」

  諸葛菱眉頭微皺,想了想繼續說道:「就在三天前,城中富戶成群結隊地舉家外逃,城裡應該沒多少油水了。」

  說到「油水」,諸葛菱臉上多了些異樣,「你是沒看見啊,當時那陣勢,嘖嘖,幾百條船裝得滿滿當當,金銀珠寶多不勝數,你們確實來晚了。

  「至於孫權,他早就窮得叮噹響,就算你們把皇宮掘地三尺,估計也挖不出值錢貨。」

  諸葛菱開口閉口全是錢,趙統想想就覺得可笑,正想詢問城中宿衛軍的部署,突然有條小船往這邊駛來。

  看清船頭的老丈,諸葛菱低聲說出「顧雍」二字,匆匆躲開了。

  顧雍,曾經的吳國丞相。

  趙統暗想著,他不是早就被免職,全家被流放會稽郡了麼,怎會在這裡?

  還沒琢磨出原因,小船就緩緩靠在岸邊。

  「顧丞相!幸會,幸會!」趙統來不及多想,恭敬地拱手行禮。

  本想客套幾句,再順便打聽他與孫權的近況,顧雍卻連連擺手:「趙將軍,老朽早就不是丞相,你不必如此客氣。」

  顧雍的話聽起來很客氣,卻有一種拒人千里之外的感覺。

  甚至,還能察覺到一絲敵意。

  趙統不想解釋什麼,因為他知道,自己是個入侵者,所有解釋都是徒勞。

  於是,趙統收起笑容,緊握韁繩:「顧丞相移駕青溪渡口,不會是……」

  趙統稍稍遲疑,即將出口的「過來談和」幾個字,硬生生改成了「買酒」,臉上還有些嗔笑。

  察覺到趙統的態度變化,再環顧岸上雄赳赳的漢軍騎兵,顧雍輕嘆口氣,臉上既有震驚也有無奈。

  不過很快,就不卑不亢地向趙統拱手行禮:「趙將軍真會說笑!老朽此番過來,只是替陛下送一封信。」

  「哦?孫權?他怎會有信給本將?」

  趙統滿腹疑惑,猶豫著接過顧雍遞來的布帛。

  正要拆看,顧雍又說話了,「還請將軍轉告你家陛下:我家陛下深知大勢已去,只求保住一家老小性命,同時希望百姓免遭塗炭之苦。

  「若是貴國陛下應允,我家陛下將按禮制,三日之內備足亡國之禮,素車白馬,肉袒面縛,銜璧牽羊,西門請降。

  「若是貴國陛下不能容人,我大吳將戰至最後一兵一卒。

  「更請將軍轉告你家陛下:我大吳尚有精兵十萬,若要逼咱們拼個魚死網破,相信貴國撈不著好。」

  「靠!一群烏合之眾,老子怕你不成?」

  「伐同將軍!」

  趙統揮揮手,止住唾沫橫飛的伐同,笑呵呵地轉向顧雍:「顧丞相請放心,我家陛下寬厚仁義,必會善待孫權……」

  「趙將軍!」顧雍大聲打斷趙廣的話,「這是大事,絕不能空口白牙,還請速速稟明你家陛下才是。」

  顧雍的話不卑不亢,但他蔑視的表情毫不掩飾,似乎看不起趙統,認為他做不了主。

  對此,趙統並不生氣,恭敬地遞上一個布帛:「顧丞相請看:這是我家陛下冊封孫權為「江陽公」的詔令,還請速速轉交孫權。至於亡國之禮與出降儀式,這個嘛,我看啊,要不還是……」

  趙統略有些猶豫,因為,他想要的並不是出降與受降儀式,而是領兵進城。

  這樣既能防止孫權耍詐,還能避免夜長夢多,同時也是試探——如果孫權真有出降之意,就沒理由阻止漢軍入城。

  由於沒有明說,顧雍似乎沒明白他的意思,但趙廣卻秒懂。

  趁著趙統還在支吾沒說出口,趕緊出言勸說:「兄長,這樣做,似乎不合禮制吧?」

  說起禮制,趙統又有些猶豫,因為趙廣在不停地擠眼睛。

  如此暗示,趙統也秒懂:這其實不是「禮制」問題,而是「功勳歸屬」問題。

  這倆兄弟,都知道姜維的想法:騎兵在幾日間疾馳數百里,其實是搶在諸葛恪回師之前兵臨建業,使其不敢輕舉妄動,從而迫使孫權投降。

  這樣做,說起來是「兵貴神速」,其實危險重重,一不小心就要全軍覆沒,特別是沒有糧草補給的情況下。

  然而趙統並沒有異意,還在心底里感激姜維。

  因為,第一個殺到建業城下,並且迫使孫權投降的將領,足以名垂青史。

  但趙統想要的,只是「迫使孫權投降」的大功,而不是「接受孫權投降」,因為那相當於是「滅國」大功。

  不僅僅是趙統,全軍上下都有默契:「滅國」大功是屬於姜維的。

  沒錯!放眼整個漢國,只有姜維有資格!

  儘管如此,趙統仍有自己的想法:為防情況有變,為保萬無一失,必須領兵入城。

  當然,入城之後只需包圍皇宮,這也是保證孫權的安全。

  至於其他事情,還是速速派人稟報姜維,一切由他定奪。

  在趙統看來,這樣做很有必要。

  既然孫權有意投降,應該沒理由拒絕吧?

  「呃……這個嘛……」

  「率兵入城」的要求,顧雍沒敢輕易表態,而要徵求孫權的意見。

  對此,趙統並不著急。

  兩千多騎兵,糧草充足,戰意昂揚,諸葛恪應該不敢前來送死。

  輕鬆堅持半個月,等姜維的後續大軍趕到,不會有節外生枝。

  …………

  諸葛瑾的小船,抵達歷陽水域。

  在這裡,遇上了「領兵回援」的諸葛恪。

  由於時間和路程的原因,他還沒收到孫權乞降的消息,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看到船頭的諸葛恪,諸葛瑾牙齒咬得咯咯響。

  逆子,真特麼逆子!

  沒分兵舒縣也就罷了,竟然全軍開往建業,到底想幹嘛?

  正要開罵,諸葛恪搶先問話了:「父親!我聽說,陛下有意向蜀軍投降?」

  「放屁!這種謠言你也能信?」

  「可是,二弟來信說……」

  「逆子!住口!」諸葛瑾緊握符節,雙眼似乎要噴出火,「陛下有旨:速速引兵進駐舒縣!哪怕戰至一兵一卒,也要阻止蜀軍東進!」

  「父親!這不是陛下旨意,對吧?」

  看看諸葛瑾手中的符節,再看看諸葛瑾的眼睛,諸葛恪大膽上前一步,「以當前的形勢來看,陛下真有可能向蜀軍投降呢!」

  謹慎地看看四周,諸葛恪繼續低聲說道:「父親,我在朝中也是有人的!如果陛下真向蜀軍投降,咱家如何才能爭取最大利益?」

  「放屁!胡說八道!」諸葛瑾氣得渾身直抖,真想一個巴掌呼在諸葛恪頭上,「陛下經常猶豫不決,但還看得清大勢!

  「深入建業的蜀軍不過三千兵馬,陛下豈會輕易嚇倒?廢話少說!速速前往舒縣禦敵!」

  「父親!沒看清大勢的是你!」諸葛恪提高嗓音,並且站直了身子:

  「如今的蜀國國力昌盛,兵強馬壯,民心思戰,更有足智多謀的姜維統兵,反觀吳國……」

  「逆子!逆子!」

  諸葛瑾急得直跺腳,真想用符節的竹竿抽在諸葛恪身上,終究還是忍住了,「你這逆子,還不住口?此話若是傳到陛下耳中,你死十次都不夠!」

  「父親,瞧你說的,哪有那麼嚴重?」

  諸葛恪的皮笑肉不笑,氣得諸葛瑾渾身直抖,卻也有一絲慶幸。

  沒錯,就是慶幸——這逆子不遵軍令,在這個節骨眼上率大軍開往建業,但沒有謀反之意。

  幸好自己親自前來,否則,諸葛家就要遺臭萬年了!

  當然,諸葛瑾知道這兒子的性格,知道多說無益。

  只能高舉符節,厲聲號令:「諸葛恪!我以大將軍的身份命令你:速速交出印綬!」

  「父親!你是不是糊塗了?」

  「啪——」

  諸葛瑾實在氣憤,這一巴掌用力極大。

  但他畢竟老了,對諸葛恪來說,這記耳光不痛不癢,自己卻因此站立不穩。

  眼看就要摔入江中,諸葛恪趕緊把他扶住,「父親!你別生氣,我真是為諸葛家著想啊!」

  不顧諸葛瑾急促的喘息,諸葛恪緩緩解釋道:「父親,你想想看:蜀軍騎兵正在圍困建業,陛下的聖旨很可能被攔截,咱領兵回援天經地義,誰敢說三道四?

  「如果陛下真向蜀軍投降,罷兵聖旨很快就會送到,咱正好奇貨可居啊!」

  「逆……逆子……咳咳……咳……」

  諸葛瑾快要急暈過去,很想再拍諸葛恪幾個耳光,可惜咳嗽不止,渾身都使不上勁。

  對此,諸葛恪毫不在意,仍在據理力爭:「父親!你的眼光要看遠一點嘛!如果陛下真向蜀軍投降,你是否考慮過諸葛家?

  「別忘了,你多次跟蜀軍交戰!

  「若是戰功赫赫,劉禪與姜維必會對你另眼相看,必會對咱家以禮相待,封侯拜將不無可能。

  「然而,你贏過蜀軍一次嗎?

  「如果沒猜錯,在劉禪與姜維眼中,你就是一個碌碌無為的庸將,到時能封個關內侯就不錯了!

  「不過嘛,如果咱們手握大軍,就有了跟姜維談判的資本。

  「到時候,咱們諸葛家向蜀軍投降,或者奉命向蜀軍投降,性質與待遇完全不同,你難道真不明白?」

  「逆……逆子……噗——」

  諸葛瑾猛噴一口老血,兩眼一黑。

  …………

  收到孫權的乞降信,以及沿途各路大軍的回報,姜維的主力大軍正在石城。

  呵!沒做夢吧?

  本以為孫權會誓死抵抗一兩個月,或者令水師戰船在江上阻截,哪知降得這麼快!

  事先做好的所有應對措施,全都用不上了?

  只是,諸葛恪手握十萬大軍,麾下仍有戰船一千多艘,孫權會不會是詐降?

  還別說,真有點像!

  記得夷陵之戰時,孫權為了避免兩線作戰,也曾向曹丕俯首稱臣呢!

  呃,好像,這次不是詐降呢?

  接到聖旨後,朱然已經奉命向漢軍投降。

  沿途的居巢、臨湖、襄安、春谷、蕪湖、阜陵、歷陽等等城池,全都奉命向漢軍敞開城門,各郡縣官員還向漢軍遞交了糧冊與民冊。

  若說孫權是詐降,成本也太高了吧?

  「軍師!剛剛收到趙將軍書信:建業城西的全琮繳械投降,趙將軍的兵馬正在保衛皇宮,但沒進入皇宮一步,城中秩序井然。」

  「哦?趙將軍進城了?」

  姜維一把搶過書信,仔仔細細看了好幾遍。

  沒錯,這是趙統的親筆書信!

  呵呵,兵不血刃就拿下吳國,這也太順利了吧?

  記得大軍出發前,果兒專門卜過卦:此戰必會一帆風順,卻又會節外生枝。

  實在想不明白,趙統都包圍皇宮了,魏容的大軍也正在渡江,哪來的「節外生枝」?

  諸葛瑾!

  那傢伙真的是個變數,不得不防!

  從現有情報來看,他兒子的戰船停在建業以東十里。

  在這之前,他沒有阻止鄧芝與周魴,也沒有阻止魏容渡江,卻沒有向趙統繳械,到底幾個意思?

  難道,他想等漢軍主力匯於建業,再雷霆回軍包個餃子?

  不,不可能!

  漢軍主力雖然在北岸,但趙統的騎兵足以橫掃一切,就算借他諸葛恪一百個膽,也不敢登岸跟騎兵硬扛。

  哎呀,腦子有點漲。

  果兒都說了「一帆風順」,還在擔心什麼呢?

  呵呵!素車白馬,肉袒面縛,銜璧牽羊。

  原來在漢代,國君出降就是「肉袒牽羊」了,還以為要等到宋代呢!

  那趙統也真是的,受降這種事情,隨隨便便辦了就是嘛,為何要等我親自前往?

  說得難聽一點,咱真的不想功高蓋主,更不在乎那點滅國大功,只希望一家人衣食富足,平平安安。

  不,沒那麼簡單!

  就算孫權沒有詐降,還要擔心關索那傢伙。

  我去!果兒說的「節外生枝」,難道是指的關索?

  從幾天前的情報來看,他渡過舒水之後沒有包圍合肥,也沒有迂迴往東截殺王昶與毌丘儉,而是直接揮軍北上。

  特麼的,那狗日的,真不讓人省心。

  既沒糧草也沒後援,要是遇上魏國騎兵,不死也要掉層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