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5章 聯名奏書

  不管陸遜相不相信,也不管他願不願意,現在這情況,只能把幕阜山的朱異與呂岱撤回江上。

  否則,漢軍真有可能直撲建業,特別是那幾個莽夫,什麼事都幹得出來。

  但陸遜並不知道,為了「守江必守淮」的全局考慮,姜維給關索與周胤下了死命令:絕不能有一兵一卒進入丹陽郡。

  所以,陸遜的糧草一到,幕阜山的朱異一撤,漢軍馬上就退回了江夏。

  「莽夫!果然是莽夫!」

  陸遜無比後怕,端著酒碗的手不停顫抖,「如果那莽夫直撲建業,咱還真沒能力阻擋。」

  說起這事,諸葛瑾也有劫後餘生之感,「蜀軍騎兵實在恐怖,我得提前做好準備,否則大吳必危。」

  「話是如此,可是……」

  陸遜瞥瞥案上地圖,許久後出言問道:「依子瑜之意,我該如何準備?」

  「荊州,我是很難奪回了。」諸葛瑾沉重搖頭,繼而,手指輕敲幕阜山位置,「蜀軍退回之後,此處必須加築石壘,再派得力猛將誓死鎮守,必能阻止蜀軍從陸路進兵。

  「同時,我還可在這一位置拉設拉江鐵索,再把主力戰船集結於此,必能阻止蜀軍從水路進兵。

  「如此同時堵死水路與陸路,揚州定然無憂。」

  諸葛瑾的辦法很經濟,也足夠有效,陸遜卻沉默不語。

  就比如攔江鐵索,此事跟孫權提了兩年多,至今也沒見到。

  歸根到底,還是一個「錢」字。

  其實很少人知道,吳國國庫早就空了。

  若不是顧、陸、朱、張四家共同出資籌了點軍費,漢軍可能在去年就殺進建業了。

  單單國庫空虛也就罷了,孫權這兩年性情大變,著實讓人擔心。

  「攔江鐵索,咱得催一催陛下。如果實在不行,我自己打造幾條送來。」

  陸遜放下酒碗,目光變得異常凌厲,「子瑜兄,太子跟魯王之事,咱必須聯名上書勸說陛下,否則必生禍亂!」

  陸遜口中的「太子與魯王之事」,正是姜維期待已久的吳國「二宮之爭」。

  魯王,就是孫霸,孫權與謝夫人所生的第四子,在孫和被冊立為太子的當年冊封魯王。

  本來,按照秦漢流傳至今的禮制,孫和身為太子,地位應該比其他皇子尊崇得多,應該僅次於孫權。

  然而孫權疼愛孫霸,竟然讓孫和與孫霸在同一個宮中居住,兩人的飲食起居與其它待遇完全相同,禮秩上也沒上下之分。

  這種做法看似沒什麼問題,但難免讓人非議。

  眾臣紛紛上書勸說,太子跟諸侯王住在一起,實在太不像話。

  是儀還在奏書中明言:只有明確嫡庶尊卑之別,只有確定太子尊崇的地位,才能讓骨肉恩情更加牢固,才能免生不必要的禍端。

  若說維護孫霸,恐怕沒有哪個大臣比得上是儀,他畢竟是孫霸的老師。

  可問題是,眾臣苦口婆心的勸諫,孫權始終置若罔聞。

  直到是儀第四次上書勸諫,孫權終於有所醒悟,這才讓孫和與孫霸分宮居住。

  但是,依然保留了孫霸單獨設置僚屬的權力。

  眾臣的勸說有了效果,稍稍鬆了口氣。

  但沒過幾天,孫權不知出於什麼原因,竟然給孫和與孫霸同時下詔,要求二人禁止結交賓客,專心讀書。

  對於皇子來說,這樣的詔令基本就是「禁足」了。

  問題是,做為太子的孫和,在這件事中沒有什麼過錯吧?

  不明真相的朝臣與百姓,定會認為孫和犯了什麼錯,對他的名聲影響極大。

  於是,眾臣又開始上書勸諫,請求孫權給予太子應有的政治地位。

  這些勸諫,孫權勉強接受了,放寬了對孫和與孫霸的限制。

  正是孫權這些古怪的行為,讓孫霸產生了非分之想,開始在暗地裡結交大臣,並且聯絡黨羽攻擊孫和。

  這樣一來,支持孫和的文武只能被迫反擊,爭鬥迅速蔓延到朝堂。

  陸遜與諸葛瑾所說的聯名上書,是想勸說孫權,下詔,讓孫霸速速去往蕃屬國。

  這既是確保太子應有的合法地位,也是在敲打孫霸,警告他不要有非分之想。

  但由於不在朝中,陸遜與諸葛瑾並不知道,孫權剛剛罵死了孫和之母——就是那位囂張跋扈、讓眾嬪妃敬而遠之、讓「小王夫人」躲往公安的「大王夫人」。

  這件事,正是上個月的「太廟祭祀」而起。

  當日,孫和確實奉孫權之命,去了孫策的「長沙桓王廟」祭祀,為孫權祈福。

  由於祭祀完畢後天色尚早,孫和並沒有馬上回宮,而是去了揚武將軍張休家串門。

  張休,原輔吳將軍張昭的次子,奮威將軍張承的弟弟。

  張承,娶了大將軍諸葛瑾之女諸葛菱為妻,兩人的女兒正是孫和的太子妃。

  也就是說,張休是太子妃的叔父,也算是孫和的叔父,兩人的關係一直比較親近。

  孫和在宮裡憋得太久,想找張休說說話,這本身沒什麼問題。

  但是,他忽略了孫權病重的敏感時候。

  他更不知道,有雙眼睛一直在暗中盯著自己。

  這雙眼睛,正是孫權的長女,孫魯班!

  由於步練師素來得寵,孫權對這位長公主格外疼愛,宮中嬪妃也對她以禮相待。

  但偏偏,囂張跋扈的王夫人,特別是孫和被立為太子之後,再也不給孫魯班面子。

  兩人經常因小事鬥氣,逐漸鬧得水火不容。

  孫魯班暗自思索著,如果有朝一日孫權駕崩,孫和就是吳國皇帝,王夫人就是名正言順的太后。

  到那時候,自己只能任人宰割了。

  近段時間,孫權在太子與魯王之間昏招頻出,特別是支持魯王的大臣肆意誣陷孫和,讓孫魯班看到了機會——只要扳倒孫和,王夫人也就沒了威脅。

  於是,孫魯班一直在暗中監視孫和。

  那天,得知孫和祭祀後去了張休家,孫魯班終於逮到機會。

  趁著侍奉孫權的機會,趁著孫權問起,不痛不癢地說道:「太子不在廟中,專就妃家計議。」

  簡單一句話,氣得孫權差點暈死過去。

  特麼的,老子病得頭暈腦漲,讓你去太廟祭祀祈福,竟然跑到太子妃家去了?

  計議?

  特麼的,到底跟張家人計議什麼?

  難道看老子病重,計議著登基流程?

  孫權恨得咬牙切齒,卻強忍著沒有發作。

  但他心頭對孫和的怨憤,孫魯班敏銳地看在眼裡。

  幾天後,趁著入宮噓寒問暖的機會,孫魯班有意無意說道:「王夫人見父皇病重,臉上竟然有欣喜之色。」

  又是平平淡淡的一句話,卻極具挑撥之能,馬上就讓孫權暴躁如雷,當即召來王夫人。

  不分青紅皂白,劈頭蓋臉就是一頓怒罵。

  自從步練師與孫登相繼離開,孫權本就性情大變,罵起人來,用辭更是尖酸刻薄。

  而且本就在氣頭上,怎麼難聽就怎麼罵,怎麼解氣怎麼罵。

  可憐那王夫人,莫名其妙被孫權一番痛罵,回寢宮後越想越驚恐,當日就病倒,幾天後就憂懼而死。

  王夫人這一死,孫和的太子之位,也就搖搖欲墜了。

  宮裡發生的這些,陸遜與諸葛瑾並不知道,正準備著聯名上書,試圖維護孫和的太子地位。

  陸遜這樣做,既是出於公心,也是維護嫡庶尊卑之禮制,想把可能發生的宮廷爭端扼殺在搖籃中。

  聯名奏書是否能勸服孫權,又有什麼樣的後果,他並不知道。

  然而,姜維知道!

  其實,他也只是大致知道,因為他不是三國史學家,更沒有刻意了解過吳國的「二宮之爭」。

  根據細作傳回的消息,他敏銳感覺到,吳國的「二宮之爭」已經開始。

  如果歷史沒有改變,很多重臣會捲入其中,很多重臣會遭到流放甚至誅殺,其中就包括陸遜。

  吳國的眾多文武大臣,除了陸遜與諸葛瑾,姜維再難看上其他人。

  所以,兩人還在策劃著名聯名上書,一封飛鴿傳書已經送往夷道——由於馴養信鴿需要時間,最近的飛鴿傳書只能送往夷道。

  再由快馬日夜不停,姜維的急信,終於趕在奏表發出之前,由信使送到陸遜手中。

  「置身事外?我呸!」

  陸遜只是大致一瞥,馬上就憤憤罵道:「姜維!你在戰場上連勝本將,那是你的本事,本將真心佩服!

  「但在國家大是大非的問題上,竟然勸本將置身事外?如此齷蹉的伎倆,只會讓人不恥!」

  陸遜很想把書信揉成一團扔到江中,但為了避嫌,還是把信交給諸葛瑾和眾將傳閱。

  於是,姜維在信中的勸說,都被認為是拙劣的陰謀,眾將全都表現出鄙視之意。

  諸葛瑾示意眾將退下,確定四下無人,這才小心說道:「姜維之拙劣陰謀,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但他的有些話不無道理。

  「就比如,他在信中說,有識之士都該尋求明主而侍……」

  話沒說完,陸遜就揮手制止:「子瑜,此言差矣!對於陛下,咱們身為臣子不好過多評判。

  「可你,竟然說蜀主劉禪是明君,豈不讓人笑掉大牙?

  「試問,一個不問政事、整天就知道玩樂的君主,何以被稱明君?」

  這個問題,諸葛瑾不想跟陸遜爭辯,但還是緩緩說道:「蜀主劉禪確實平庸,但他先後有諸葛亮、蔣琬、費禕等人盡心輔佐。

  「劉禪知道自己天資愚鈍,他把政務交給諸葛亮、蔣琬與費禕全權處理,又把軍務放手交給魏延與姜維,難道不是明智之舉?

  「又如前幾次的合肥之戰,如果陛下不那麼自負,如果陛下像劉禪那樣敢於放手,結果會不會完全不同?

  「再如子范與我私下裡說,劉禪資質平平,但他懂得體恤百姓,懂得禮賢下士,懂得知人善用,懂得用人不疑,而且他從不濫殺,從不讓後宮涉及軍政大事。

  「僅憑這些,劉禪就勝過咱家陛下百倍不止。姜維在信中說劉禪是明君,這還真沒說錯!」

  「子瑜!」

  陸遜稍稍提高嗓音,警惕地四下看了看,壓低聲音提醒:「有些話,咱們私下裡說說即可,千萬別被有心人聽了去!

  「呂壹雖然不在了,但誰也不敢保證,咱身邊沒有趙壹、錢壹、孫壹和李壹啊!」

  「罷了,罷了,不說這些。」諸葛瑾坐回案前,目標緊盯著陸遜,「伯言啊,就算咱自己出資打造攔江鐵索,少說也得半年時間吧?」

  說起這事,陸遜心頭猛然一緊。

  半年?呵呵了!

  在吳國,大型的冶鐵作坊基本廢棄,兵器甲冑的修補都很困難,別說半年,能在一年內造好攔江鐵索就不錯了!

  然而,漢國會給自己一年時間嗎?

  以魏延之勇,以姜維之智,以漢軍之兇悍,攔江鐵索真能阻擋漢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