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周胤歸降

  潘濬,曾以治中從事之職,協助劉備管理荊州事務。

  荊州失陷後,潘濬轉事孫權,被拜為輔軍中郎將。

  因屢次平定各地蠻夷,潘濬累遷奮威將軍、少府、太常等職,與陸遜共同主持荊州事務十餘年。

  魏延與姜維試圖招降,是因為他能文能武,位高權重,從不結黨營私,與吳國文武沒有宗親關係。

  而且,他是大將軍蔣琬的表弟。

  寧死不降的消息傳來,魏延只能唏噓感慨。

  …………

  澧水故道,距離孱陵城南門,大約二十里左右。

  潘濬自盡之時,孱陵城的四門,仍被三萬多吳兵重重包圍。

  吳軍人多勢眾,士氣卻並不高漲,特別是北門的周胤所部。

  因為,此門緊鄰油水——吳軍戰船撤走之後,漢軍雖沒渡江,卻在北岸架起「勁弩」。

  只有二十具,數量算不上多,射速也很慢。

  可問題是,它沒有發射,也不知何時發射。

  正因為它沒有發射,吳兵一刻也不敢放鬆警惕。

  沒辦法,它射來的標槍七尺多長,再厚的木盾也難阻擋。

  去年,衛將軍全琮的次子全寄,身穿鐵甲仍被那標槍射穿右腿,徹底淪為廢人。

  將軍的兒子成為廢人,至少衣食無憂。

  若是自己被那標槍射中,不死也要殘廢,家中的父母妻兒又咋辦?

  兩日來,五千多吳兵心神不寧,生怕自己成為倒霉鬼。

  哪怕睡著了,也要睜一隻眼睛望著天空,隨時做好躲避準備。

  就在漢軍攻破澧水故道的同時,五百多漢軍弓箭手來到油水北岸。

  由於普通弓箭無法跨越油水,吳軍並不懼怕他們,仍在緊張地望著天空。

  然而,還是沒有標槍落下。

  「不強征,無徭役,武陵郡內分田地!」

  「放下弓,放下槍,漢軍治下不納糧!」

  油水北岸,漢軍整齊劃一的打油詩,沒有消除吳兵的緊張情緒,卻讓很多人暗自動搖。

  這幾年,各級將軍都說,漢軍既殘暴又弒殺,最喜歡屠城抓奴隸。

  但在兩年前,武陵郡十幾萬百姓扶老攜幼,歡歡喜喜地去往漢國,吳兵全都看見了。

  江邊道路難行,漢軍熱情地幫百姓抱孩子扛包袱,吳兵也看見了。

  從公安到孱陵,新種的大片水稻即將收割,百姓全都歡天喜地,吳兵也看到了。

  如果漢軍真的殘暴弒殺,那些百姓為何不怕?

  如果漢軍真喜歡抓奴隸,那些百姓為何沒被抓走?

  漢軍持續不停的鼓譟慫恿,氣得周胤咬牙切齒。

  然而,漢軍的弓箭射不到南岸,吳軍的弓箭也射不到北岸。

  約定的攻城時間快到了,為何其它三門還沒動靜?

  孫韶與張梁的兵馬,風風火火跑到北門幹嘛?

  「孫將軍,你們這是……」

  「騎兵!蜀軍騎兵圍過來了!」孫韶沒解釋太多,拍馬就往江邊跑。

  他似乎忘了:油水上的戰船,全都去了澧水北道。

  不,他不是忘了,而是迫不得已——東、西、南三個方向,全都有漢軍騎兵殺來。

  「特瑪的!」

  沒見到戰船接應,孫韶氣得破口大罵,手忙腳亂脫去鐵甲。

  周胤匆匆追來,正想詢問潘濬何在,卻聽得「撲通」一聲。

  東門吳軍的主將都逃了,其它士卒也不猶豫,撲通撲通就往江里跳。

  周胤一邊脫去鐵甲,一邊望向西側。

  沒尋到張梁的身影,卻見他麾下士卒,爭先恐後跳入水中。

  然而,周胤沒有跳。

  或許沒得到命令,或許漢軍還沒殺到,他麾下的士卒,也沒幾個跳江逃走。

  確實,東門的陵戴、南門的趙統、西門的俄蟅塞各領兩千騎兵,並沒有氣勢洶洶大舉殺來。

  而是走走停停,故意給吳兵留下逃命時間。

  因為,這是魏延的命令!

  近幾年,漢軍對吳作戰的連連大勝,讓吳軍士卒有了心理陰影,也讓很多將領有了心理陰影。

  「漢軍」、「魏延」、「姜維」等字,不能在吳國止兒夜啼,卻能讓吳兵聞之色變。

  既然三個方向都有漢軍殺來,確實沒必要抵抗了。

  況且,那是騎兵。

  「周將軍,快看!」

  校尉的提醒,讓周胤猛然回過神。

  抬眼一看,許多吳兵正往北岸游去。

  漢軍沒有放箭,而是把他們拉到岸上。

  沒有給他們上綁,而是每人發放一塊麵餅——隔著四十多丈距離,雖然看不太清楚,周胤卻能肯定是麵餅。

  只能說,漢軍那兩句打油詩,誘惑實在太大。

  別說普通士卒,就連周胤也動了心。

  周家的家產,早就敗得差不多了。

  周瑜的英名,也敗得差不多了。

  很想重振周家威名,奈何不被同僚待見,跟著陸遜又連打敗仗,如何建功立業?

  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

  將熊熊一個,帥熊熊一窩。

  陸遜連打敗仗,仍是吳國上大將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可自己呢,仍是小小的興業都尉。

  本來,還有太子妃的姐姐可以倚靠,哪知那孫登……

  唉!

  跟在陸遜麾下,何時才有出頭之日?

  「不必管他們,趕緊逃命去吧!」

  「將軍……」

  「蜀軍馬上就到,趕緊逃吧!」

  周胤這不是命令,而是勸說。

  士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紛紛跳入水中。

  然而,周胤仍然屹立不動。

  成千上萬的吳兵游向北岸,周胤心頭毫無波瀾。

  漢軍的馬蹄聲越來越近,周胤心頭仍不慌張。

  「周將軍!可是嫌棄咱的麵餅難吃?」

  身後說話的人,正是姜維。

  半個時辰前,漢軍在北岸鼓譟慫恿之時,姜維就在注意周胤。

  見他似乎沒有逃走的打算,這才前來搭訕。

  「原來是姜將軍!」

  周胤握著長劍拱手行禮,淡然笑道:「我聽步將軍說,成都的酒菜,確實比吳中的好吃,但他沒提過麵餅。」

  「咱們吃的麵餅,其實跟你們的基本一樣,只是多加了鹽和花椒,做成了椒鹽味兒。」

  周胤手握長劍,姜維並不畏懼,邊說邊往前:「蜀中濕氣重,冬日特別陰冷。

  「為了驅寒,蜀中的酒更加濃烈,菜里總會加些老薑、蒜泥、蔥花、花椒、胡椒等辛辣之物。

  「從口味上來說,肯定比吳中重得多。

  「要不,我親自給你做一條烤魚,體驗一把蜀中的口味?」

  說話的同時,姜維已到周胤身前。

  兩人的距離不到三尺,周胤仍然手握長劍,姜維仍不慌張。

  因為他察覺到,周胤眼中沒有殺意,只有困惑。

  「姜將軍身為蜀國征東大將軍,竟然對布衣之業有研究?」

  周胤口中的「布衣之業」,正是「做菜」的意思。

  說這話的時候,眼中略有鄙夷之色。

  姜維察覺到了,對此毫不在意,笑道:「研究布衣之業,並不妨礙帶兵打仗;專攻筆墨文章,不一定能安邦定國。

  「就比如令尊周公瑾,雖然精通音律,卻沒有去宮中做太樂令,而是輔助孫權建功立業。」

  姜維這話,正是反駁周胤的話,但周胤聽來特別順耳。

  仔細一琢磨,好像,隱隱有貶低周瑜之意。

  周胤沒動聲色,隨口問道:「聽姜將軍之言,好像自認為有大才。只是,不知姜將軍之才,能否勝過家父?」

  面對周胤的挑釁,姜維並不生氣:「若論音律,我肯定比不過令尊。

  「若論兵法,估計,難分伯仲。

  「不過,若論詩詞文章,我恐怕略勝一籌。」

  雲淡風輕的幾句話,周胤氣得牙痒痒。

  這個年代,沒有嚴格的「文官」與「武將」之分。

  但在很多君王與侯臣眼中,仍有「以武打天下,以文治天下」的共識。

  這個「文」,往大處說是「聖賢經典」,往小處說就是「詩詞文章」。

  姜維的意思就是,周瑜只會帶兵打仗,不會安邦定國。

  察覺到周胤的慍怒,姜維仍沒動聲色,緩緩說道:「上個月,我乘船去了趟烏林,陸遜竟沒有派戰船攔截。

  「正因他沒有攔截,讓我有幸參觀了赤壁之戰的古戰場。

  「見到江水翻湧,不由想像出令尊當年之英姿。

  「心血來潮,即興賦詩一首,還請周將軍品鑑品鑑!」

  姜維頓了頓,不顧周胤的慍怒,不停地「頓首」,然後緩緩念道:

  「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

  「故壘西邊,人道是,三國周郎赤壁。

  「亂石穿空,驚濤拍岸,捲起千堆雪。

  「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傑。

  「遙想公瑾當年,小喬初嫁了,雄姿英發,羽扇綸巾。

  「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

  「故地神遊,多情應笑我,早生華髮。

  「人生如夢,一尊還酹江月。

  「唉!頓首……頓首……」

  姜維不停地「頓首」,是向宋代大文豪蘇軾致歉。

  在周胤聽來,卻是向周瑜致歉。

  細細品味這首詩,周胤突然發現,姜維並沒有瞧不起周瑜。

  而是對他的才華橫溢與意氣風發,給予了高度評價。

  詩中,既在仰慕周瑜的不世功績,又在為自己很難超越周瑜而感慨。

  多情應笑我,早生華髮?

  抬頭細看,姜維的頭頂,果然有幾根白髮。

  周瑜36歲英年早逝,而姜維已經37歲。

  人生如夢,一尊還酹江月?

  呵呵了!

  「近年來,姜將軍連敗吳國與曹魏,何愁不能建功立業?為何有如此感慨?」

  「唉!」

  姜維輕嘆口氣,「我繼承諸葛丞相之志,以克復中原、復興漢室為己任。

  「奈何大漢偏居益州,國力衰弱,民少糧虧,兵微將寡。

  「不知等到何時,才能告慰先帝與丞相之靈。

  「先前在城樓上,我見你無意離開,還以為你有投漢之意。如今看來,只是我一廂情願罷了。」

  再嘆口氣,姜維搖搖頭,「周將軍無意品嘗我做的烤魚,我也不便勉強,請自便吧!」

  說完,姜維命兵士放下武器,轉身便走。

  然而沒走幾步,身後突然傳來周胤的聲音:「如果姜將軍真有烤魚,嘗嘗也無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