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 湖水蕩漾
「我聽說江南各地州縣要調集人手搜查逆黨?」
程三五與阿芙商量前往湖州事宜時,長青忽然來到。
阿芙沒有責怪長青過問此事,而是說道:「這事你聽誰說的?」
「我剛從刺史府上回來,聽他家人提到此事。」
長青在安置道祖聖像後便沒有其他事情忙碌,平日裡便是與蘇州一帶的達官貴人、道門高士往來,蘇州刺史不知從哪裡得知長青是陸相之子,因此有心攀附,幾次設宴款待長青,還讓女兒出面陪侍。
程三五好奇問道:「我看那個蘇州刺史的女兒也不錯啊,琴棋書畫樣樣精通,還會繡花鳥,應該正合你胃口。」
「別扯閒話!」長青沒有糾扯,乾脆道:「你們此次對付逆黨,難道不是要暗中搜查嗎?現在搞得沸沸揚揚、滿城皆知,豈不是打草驚蛇?」
程三五笑而不語,阿芙言道:「此事我也不瞞你,就是要打草驚蛇。」
「為何?」長青不解。
「眼下不僅是逆黨要扶植廢帝子嗣,而是牽涉到內侍省自身。」阿芙說。
張紀達趕緊說:「程郎君有所不知,當年沈玉池的手下橫行霸道,若是沒了約束,遲早會重現水賊大患。我等武林中人豈可坐視不理?這也是替朝廷剪除一個麻煩。」
「行啦,你丹田裡的指力已經被我解除,以後就能如常動武了。」程三五哈哈大笑,用蒲扇大的手掌連連拍打著張紀達的後背,仿佛要將他心肝脾肺腎全都拍出來。
……
可唯獨對於程三五,感覺就像炎炎夏日用井水洗淨身子,爽快無比。
張紀達心中又惱又悔,程三五為他解除禁制之時,仿佛有數百刀劍在丹田中亂剮。儘管過程短暫,可帶來的痛苦與身中氣機暴竄,幾乎讓張紀達當場昏厥,兩條腿只是麻木地站著,甚至忘了摔倒。
「就因為殺了一個採花賊?」長青問。
長青哭笑不得:「這種話也是能隨便說的?」
事實上,早年間太湖水賊曾是江南一患,他們仗著輕舟快船,沿著周邊河流,往來於附近水鄉,搶掠商旅、打家劫舍,最猖獗時甚至會潛入治所州城,公然殺人奪財。
「只怕沒那麼簡單,還有那位廢帝子嗣,眼下也是情況不明……」阿芙踱步沉吟片刻,抬眼望向長青:「你怎麼看?」
「厲害,反正你不說,我還真沒看出來是假的。」程三五忽然問道:「等等,這腦袋該不會是用真人腦袋仿造的吧?」
東山與陸地相連,不僅便於舟船靠岸、裝卸貨物,也適合水賊藏身、構築巢穴。
但沈玉池死後,他那群義子立刻陷入內訌,彼此相爭,過去被沈玉池壓了一頭的武林各派,也趁機參與其中,用各種手段加以分化。
張紀達十分拘謹地點頭,又唯恐對方猜疑自己不忠心,連忙道:「小人絕非別有用心,只是這段日子為程郎君奔忙,深感一身武功無從發揮,處處不便。就怕辦不好事,讓程郎君失望。」
程三五倒也不是要加害張紀達,而是想起阿芙一道指力便能長久封住他人功體,不由得生出好勝之心。
而水賊多是小股往來,不成規模,哪怕是官府調集兵馬圍剿、搗滅水寨,這些賊寇往往也是一觸即潰,轉瞬遠遁、散入鄉里。風頭一過,便好似野草般再度復甦滋長,防不勝防、殺不勝殺。
正當張紀達要開口求饒,便見一艘快舟從北邊靠近,為首一人仙風道骨,是穹窿山上真觀的錢觀主。他先是朝程三五和張紀達揮手示意,懷裡捧著一個木匣,隨後運起高明輕功,快舟船頭一墜,身形如大雁滑來,飄然落在大船甲板上。
「反正無事,一起去便是。」
長青還是不懂:「可他們為何要這麼做?是要對付程三五?」
直至距今五十多年前,太湖水賊之中出現一位強人,有個雅致名諱,叫沈玉池。
此人不知得了什麼奇遇,短短几年間,憑恃高深武藝,以及對時局的精確判斷,將太湖一帶的各路水賊統合起來,把不服從者趕盡殺絕,強迫徘徊不定者聽命,並以太湖東西兩山為基業,號令群雄,一時間成為江淮武林第一大勢力。
如果說那位碧眼胡姬是陰險狡詐的妖女,那眼前這個昭陽君就是比范中明還要惡劣的魔頭!
張紀達不禁暗自吶喊,為何自己偏偏會招惹到這等人物啊?!
太湖水域廣大,放眼所見宛如汪洋,一眼看不到對岸。湖中山島竦峙,而且不是逼仄狹隘的小塊陸地,是足以容納鄉里村社的巨大島嶼,其中就包括東西二山。
「那說到底,不還是因為官府盤剝,逼迫百姓不得不鋌而走險麼?」長青無奈笑道:「在這種情形下,搬出一個廢帝子嗣,百姓就一定會追隨響應?」
「妄人妄語,休要再提!」長青正色道:「廢帝子嗣這個名頭,難以號召他人參與造反。今時不比往日,莫說一個真假難辨的廢帝子嗣,就算真是當今聖人遺落民間的私生子,也斷然不可能問鼎帝位。」
「我?」長青一愣,不明白阿芙為何有此一問。
「喲?你這是咋了?吃壞肚子了?」程三五打趣問道。
因此,沈玉池在世時,太湖水賊漸漸擺脫惡名,甚至有江湖義士的美稱。
「不、不是……」
「真的沒可能?」程三五問道。
「嘿嘿,要來趕緊來,我正好手癢。」程三五全無顧忌。
阿芙這話並未完全吐露實情,她也不會所有事情都跟長青言明。
「這……一股子怪味。」程三五抬手在鼻前扇了扇。
除了日常投獻、收買本地胥吏外,必要之時也會幫官府處理掉一些不長眼的傢伙,如果哪位官員手頭緊,沈玉池也會帶著手下弟兄重操舊業。
長青無奈嘆氣,只好言道:「如果是我的話,估計根本不想招惹這種麻煩事,恨不得有多遠逃多遠。」
「舉旗造反這種事,也是需要名正言順的。」長青說:「而且我說句難聽的話,江南承平數十年,早已是民不知兵。就算真的有人造反,甚至割據一方,然後呢?
「我這段日子遊歷蘇州各地,即便是秋冬時節的江南,亦是氣候宜人。加之本地魚米豐盛、物產充足,只要不是盤剝過甚,尋常百姓多少能求得溫飽,這樣的人很難參與造反。」
程三五站在船頭上,聽著一旁張紀達講述江南武林掌故,抬眼望向旁邊一艘帆船,沈舵主就在那艘船上,不禁笑道:「想必聽雨樓在這過程中,也沒少給自己撈取好處吧?」
此等玄陰氣勁入體,對於他人而言比起大口吞咽冰雪還要寒冷刺激,而且後勁綿長,糾纏經脈腑臟。
程三五按著張紀達脈門,一縷三陽真氣度入對方經脈,循行周身。當他感應到位于丹田氣海的玄陰指力時,暗中提元,三陽真氣纏上玄陰指力,好似將一枚鎖扣解開。再順勢一引,玄陰氣勁就被攝入自身。
「你這張嘴皮子,只混跡武林太浪費了。」程三五說:「我覺得你應該到長安朝堂,那裡可以發揮你的才能。」
張紀達連說帶比劃,示意自己身上:「就是那位給小人施下禁制的小娘子。」
錢觀主連忙蓋上木匣,解釋說:「這是防腐用的香料,做戲終歸要做全套,要是拿著一個新鮮腦袋過去,只怕騙不了何老夫人。我已經按照程郎君的吩咐,刻意做舊,范中明的面相也比當年要老上些許。」
長青點頭道:「我與蘇州本地一些道門中人往來時也聽說了,但消息錯綜複雜,有說他是當年禍害女子的採花賊,有說是他誅殺了這名賊人。」
長青何等聰慧,一點即明:「逆黨之中有內侍省的人?」
就算是有著房中雙修的旖旎舉動,也是如同野獸角力搏鬥一般,互不相讓。他們會彼此扶攜,但不會一味照料到底。
「誰?」程三五一愣。
「看來也不算太難。」程三五暗暗自誇一句,扭頭就見滿頭大汗、俯身抽搐的張紀達。
「這話聽起來……倒真有幾分道理。」程三五其實根本不在乎張紀達的想法,只是心中忽然冒出一個念頭,於是說:「把手伸來。」
「那個范中明可不是一般人,我也是豁出老命才殺死的。」程三五說。
早些年這太湖水賊屢剿不滅,以至於成為江南頑疾。即便偶有武林俠士仗義殺賊,奈何太湖水域河湖相間、水網密布,實在難以圍堵。
「哦,她呀。」程三五才明白對方誤以為阿芙是自己妻子,於是說:「她坐不慣船,改走陸路了。你找她做什麼?還是為了禁制的事?」
程三五和阿芙的關係,絕對不是世俗夫妻,那種相敬如賓、舉案齊眉的美好幻想可不會出現在他們身上。
程三五則說道:「不就是編故事麼?大不了給這位廢帝子嗣搬出一堆名頭,說他是什麼神仙下凡轉世。當初在西域,安屈提不也能唬騙到一群人追隨賣命嗎?」
「讓程郎君和張樓主久等了。」錢觀主將手裡木匣遞出,揭開之後,赫然可見一顆人頭:「請程郎君過目。」
畢竟他和阿芙的功體就是《六合元章》的一體兩面,彼此相生互補。可以說,阿芙打出的玄陰指力,除了她自己能解,或許就只有程三五可以解除了。
「就是隨便說說嘛。」
阿芙一指身旁程三五:「昭陽君的消息,你應該也有所耳聞吧?」
「這分明是有人故意散布消息,混淆視聽。」阿芙言道:「別處不好說,可是要鼓譟聲勢、散播謠言,內侍省可是有一整套章程辦法,我雖然不負責這些事,但多少也能看得出來。」
「錢觀主,你可算來了,我還在想你什麼時候到呢?」程三五言道。
可是這沈玉池統合各路水賊後,反而不再以搶掠盜劫為生。儘管他絕對不是什麼遵法守紀之輩,往來商旅行人也不免要遭勒索,但與此同時,他也努力搞好與官府的關係。
程三五笑而不語,張紀達見對方似乎心情正好,左右顧盼,笑聲問道:「程郎君,不知尊夫人……」
程三五一拍他的肩膀:「沒事,你就當自己是皇帝老兒落在民間的私生子。如果是這樣,你會怎麼辦?」
長青默默點頭,阿芙隨後笑道:「我們打算去一趟湖州,程三五受本地武林人士邀請,興許還要領賞。」
長青臉色難看:「此舉只會將更多無辜百姓裹挾進殺伐戰亂之中!」
「這麼看來,你覺得此事難成?」阿芙說道:「可如今收到消息,在睦州、婺州等地,已經有百姓遁入山林、修造砦壘,對抗官府。」
「所以我才准許各地州縣調集人手搜查逆黨。」阿芙言道:「如果真能打草驚蛇,打亂逆黨謀劃,迫使其準備不足便曝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反倒便於我等行事。」
程三五笑道:「我還以為你準備帶兵打到長安登基稱帝呢!」
張紀達緊張兮兮地遞出手臂讓對方按住脈門,此舉對於習武之人尤為忌諱,除非是面對授業恩師或至親,否則不會輕易這麼做。
從蘇州前往湖州,最便捷的方法就是乘船橫穿太湖。
經過幾番血腥競逐,太湖水賊元氣大傷,再也掀不起風浪。
程三五好奇觀瞧,忍不住伸手捏了捏,那與范中明幾乎一模一樣的頭顱就放在木匣內,髮髻蓬鬆,那張肥臉除了微微乾癟,還滿是蠟黃色澤。
「那就托程郎君的福了。」如果可以,張紀達當然希望能更進一步。
錢觀主呵呵笑道:「不瞞程郎君,貧道精通刀針外科,武林道上有些人犯了事,想要改換面容,便會來找貧道幫忙。」
這話看似答非所問,但已經說明實情,就是不知這可冒充范中明的腦袋是從何得來,程三五也沒有追問下去。
「好好好,錢觀主這下算是把此行最要緊的一項補足,當記一大功!」程三五滿臉豪放,眺望西南:「我倒要看看,那位何老夫人有多少能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