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八字

  你呀你、劃小舟呀,順著河流往下,尋紅花吶。

  天陰得很,婦人打扮的人從林中匆匆跑出來,擋雨的斗笠擋住了她的容貌。婦人懷中緊緊抱著嬰孩,那小孩的臉上明顯發紅、好似是被雨淋後引起的高熱,女人的喘息近在耳畔,帶著些許哽咽。

  她喊著。

  「霜…霜兒……」

  「霜姑娘!」

  模糊的夢境被人的驚叫聲打破,秋霜捂著腦袋昏昏沉沉地醒來,她憋住了下意識想要回應的聲音,只因睜眼時的環境過於異常,她不知何時被人塞進了床底下,微弱的光從邊緣處隱隱照進來,她一動不動、避免肢體動作撞到家具發出動靜引起房間裡正巡視著找人者的注意,就差屏住呼吸了。

  「乖霜丫啊,乖霜丫。」

  房裡的人慢慢走動起來了。桌上的燭火飄渺不定,有一道長長的影子拖在地上,她瞧見了、躲在床底下瞧見了外邊的腳,沒穿鞋的腳在地面上一點點拖著,比起自己支撐著走動,看起來更像是被繩線綁在身軀上、朝著它想要去的方向拖行著。蒼白的腳底被尖銳的石子磨破了,地上留下了不易被人發現的血跡,她聽見了櫃門被打開的聲音,吱呀一聲,又被合上了。

  因為秋霜沒有藏在這裡。

  「願姐兒請…願姐兒請——秋霜哇!」

  尖銳的老聲從耳邊炸開,她下意識捂住了鼻子嘴巴,大氣不敢出一個的、蜷縮在床底下。那雙腳拖過來了,一層灰隨著空氣的流動被揚起,它走到了女子梳妝的地方,椅子被粗暴地推翻,牆上的陰影彎著腰、彎著腰來瞧,可梳妝桌底下也是空蕩蕩。

  「賜你雙目,贈你對耳。」這聲音居然還自帶環繞效果,自動從左耳打車到了右耳,秋霜小心翼翼地又往靠牆的那邊縮了縮,仿佛是灑進來的光都會灼傷她,「奪你心魂,斷你生息。」

  「秋霜啊、女兒——願姐兒應願來。尋你…尋你……」

  一滴溫熱的液體滴在她臉上。

  秋霜瞪大了眼。作為傀儡的軀殼撲在地上,一隻因歲月的痕跡而明顯屬於老人的手伸了進來,乾枯到如同樹皮般的手朝她的方向一抓、只抓到了一手的沙土,食指的指甲蓋翹起來了、冰涼的吐息吹了進來。她看見了手的主人。

  沒有眼球的兩個空洞直直盯著她躲藏的地方,敵不過地心引力往下拉的臉皮蹭在地上、絲毫不嫌棄沒鋪上地磚的泥土地是否髒兮兮,流著血淚的老人朝她笑起來,她說:

  「來…跟我走,跟我們走。」

  秋霜沒理她的話,手中緊緊抓著昏迷前鶴靈給她的香囊,面上也是十足的抗拒。

  老人見狀神情激動起來,抓空的手努力朝她伸來,因為力氣變大反應到了身體的動作上,抬起的臂膀撞上了床板,發出劇烈的震動聲,這次揚起的不僅僅是灰塵、還附帶著擾人的木屑,她看見老人擠著沒有眼睛的眼眶,血淚淌得更厲害了。她從這個早已沒有自己思想的人臉上看出了恐懼和害怕,在最後一次伸手也沒能抓到她時,空中響起了一聲悽厲的尖叫,像是嬰孩惱怒的哭嚎,老人停止了試圖把她從床底拽出來的動作,反而在地上蜷縮著顫抖起來。

  穿著縫補多次衣物的老人對著空氣喃喃地道歉起來,若不是身體早就無法受自己控制,她估計能夠從地上翻身起來跪著朝詭異的存在磕頭求饒。秋霜不知道她在害怕什麼,但下一秒,一雙無形的手抓住了老人的腿腳,硬生生把人從房裡拖了出去,黑洞洞、打開的房門正對著床,她被黑暗所吞噬,只留下兩道長長的抓痕。

  又靜待了幾秒,確定外邊沒了動靜後,秋霜感覺身上被某種東西壓制著冒冷汗的力量消失了,她小心從床底爬出來,轉頭便對上了灰濛濛鏡上的自己。

  不屬於她的血從額頭處往下流,她抬起手用衣袖去抹,卻抹得愈來愈髒。

  這間臥房很小,留窗的地方被木板釘死,霧蒙蒙的碎鏡子暗下來,她模糊的身影從鏡上消失。秋霜試著走動幾步,在靜得掉根針都能聽見的環境裡,房間裡只剩下她的呼吸聲。

  剛剛失去了雙眼的老人看起來面容熟悉,在稍稍冷靜下來後,她想起來了對方的身份。是五歲時質問自己為何被留下來的老人,林家那位跑堂小二的奶奶。

  她還在雨鎮中。

  一般來說,這種帶有玄幻靈異色彩的小說里,出現的鬼怪或是妖精一般都有拖人入境的術法。秋霜將香囊別在腰側,小心探查起了她身處的房間,若是她的猜測沒錯,她現在應該是魂魄離體的狀態,因為林家的奶奶在五年前就因受到兒子殘疾的打擊癱瘓在床,在去年便被一場風寒帶走了性命,那她剛剛碰見的只能是鬼。秋霜並不覺得自己有破鏡的能力,她想起昏迷前鶴靈對她說的話…她可以相信她麼?

  即便鶴靈以及她同門的師兄師姐看著就不像是好相處的人,和她想像中的小說「主角團」有著天差地別,可閨蜜曾也說過、現在小說有些主角走的就是惡人路線,因為聖母主角很難寫好容易翻車…這些拋開不談,她如今能夠指望的也只剩下給她承諾的鶴靈。

  指望幾塊甜糕的友誼能夠救她脫離險境?秋霜嘆口氣,起碼她給了她一些疑似關鍵時刻可以保命的道具、不是麼?

  現下的關鍵是找到能夠破局的點。

  方才環視過了這間小臥房,破舊的床架上還有蜘蛛網掛著,厚厚的灰落在床褥上,破損的被子上凹出一個人形來,顯然在她來到此處前,已有別的訪客來過。落眼被翻的亂七八糟的木櫃,柜子的內部還倒貼著紅紅的福字,側門上有著裂痕,她順著視線往下邊看去,發現了一塊晶瑩剔透的玉佩,與陰暗的環境完全不符的玩意,看著就像是密室逃脫里的關鍵道具。

  但她不敢輕易上去拿,如果上邊有怨氣詛咒怎麼辦?

  往左邊看,是被翻倒的椅子和靠在牆邊的梳妝桌,方才只注意到了鏡子,現在沒法映照出人或物的鏡子失去了光澤,她才發現破鏡旁邊的木架子上貼滿了損壞的符咒,黃色的符紙纏繞著支撐起梳妝檯的木架,桌子的正中央放著大小剛好的木盒,上邊落的鎖被人暴力砸開,敞開的木盒中央放著塊潔白的手帕。

  帕子上邊還放著看起來就眼熟的髮帶,秋霜看了眼,發現是小丫頭用的那根,這是否代表著鶴靈也在境內?她是往更深處去了麼?秋霜拾起那根髮帶,發現手帕被遮住的地方正中央繡著囍字,手帕的下邊又壓著露出一角的黃色符紙……這個手帕是鶴靈留下來的、亦或是她提醒我要拿走的?

  秋霜將髮帶放在衣服內側繡的小口袋內,又拿起了被疊好的手帕,下面的符紙上畫著一個歪歪扭扭的笑臉,溫暖的火光一下亮起、好似驅散了一些房內的陰寒,她瞬間覺得自己連腳步都輕鬆了一些。

  有了手帕,她回頭用帕子隔著玉佩包起來,那枚毫無劃痕的玉落在帕子的中央,突然裂開來、黑紅的液體浸染了帕子,但沒有沾一點到她的手上。玉佩就這麼融進了手帕里,原本白色的手帕被奇怪的液體染成了深褐色,上邊的囍字的線恍若被挑起拆開,又變幻著扭動化作了另一行字。

  上邊寫著。

  ——雲娘、你我雖未在各自父母的主持下交換庚帖,你說你無父無母、我也同你一樣呀。

  ——往後我們便是一家人,雲娘。

  沈逸留。

  雲娘?那不是她剛剛看的書里最後主人公妻子的名字麼?怎麼在這兒又說到她無父無母、那結尾最後提到的阿母又是何人?

  不待她把其中的緣由想個明白,敞開半天的大門猛的甩出一條紅綢緞,輕輕朝著她腰間一卷、秋霜整個人便被這綢緞帶跑,被不可抗的力量拖入了內部,她就連一聲驚呼都沒來得及發出。

  ——我決定帶著沈郎回雨鎮,阿母也說想要見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