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我在秋日的清風中醒來時,此時天已大亮。
這才發覺略有些重的身上,除了玲瓏為我披的披帛,還有陸乘淵常披於身的氅衣。
隨著我醒來,正從身上滑落。
我便一併撿起,與披帛碼在一起,細細疊好,置於一旁。
再看女童,也微微睜著雙眸,醒著,正怯生生眨眼睛看著我。
那眸中的恐慌,顯然已減去大半。
「你醒了?」我伏在女童身旁,輕聲著問。
女童愣了一下,大概是看我是溫柔的,才壯著膽子似的,虛弱地點了點頭。
我隨之舒了一口氣,先前懸著的心兒也放下一些,想這女娃,終於不像昨夜那般神志不清,有了些靈動。
女童身上髒污又於昨夜清理不少,我適才借著天光大亮,看清了她的模樣。
她頭頂扎著兩個幾乎散亂掉的小羊角辮,發梢還繫著大約是紅色的絲帶,臉蛋兒圓圓,小鼻子微翹,櫻桃般的小嘴兒微微張著,雖面上有傷痕,但仍可見白皙膚色……
若不是傷痕累累,應是個甚可愛的丫頭。
大約是看我一直注視著她,她便抿了抿嘴巴。
隨之……竟於嘴角向我露出了一個感激的微笑來。
雖只是一剎那,可那笑容純淨而溫暖,讓我頓生好感。
我便也柔柔笑來,問她餓不餓,是否感覺好了一些?
她微弱地忽閃了下眼睛。
我本以為她接下來會搖頭點頭地回答我,卻沒想到,這女童竟張開了嘴巴,費力地扯動聲帶,用極其微弱而無力的聲音,對我說了兩個字。
她……竟說話了?
好在我耳朵靈,聽清了這兩個字,便激動著問她:「晚晚?對麼?」
她點點頭。
我便又道:「可是你的名字?」
她再次點頭。
我更激動著問:「晚晚家住哪裡,家中尚有親人?」
可她卻徒然地張張嘴,就再發不出一點兒聲來。
隨之,臉上淚珠也清如朝露地落下,我便不敢再追問了。
「晚晚不怕,若說不出話來便不說了……」我為她輕輕拭去眼淚,安撫道。
哪知晚晚卻倔強地搖了搖頭。
「你意思是……我還可以問下去?」見她如此,我有些不解,只好試探著道。
她動作很緩,眉宇間也生出一絲憂色,但還是堅定著點了點頭。
「那……我便問你些簡單的問題,你用點頭活搖頭回答我好不好?」
她再次張了張嘴,可這次卻無聲發出,而後只得輕輕點了頭。
我便也不再猶豫,繼續追問下去:「晚晚為何會出現在江邊?是因洪災受難麼?」
她搖了搖頭。
「那你便應不是漢水人士,家是在江濮?」
她點點頭。
「那……可是失足跌落江中?」
她搖頭。
「或者……是有人故意為之?」
她這才點了點頭,眸中又有盈盈淚光。
我有些於心不忍,便對她道:「若覺得不舒服,我便不問了可好?」
可沒想到,晚晚竟搖了搖頭,暗淡的眸中生出一絲堅強來,她伸出手兒,輕輕地拽了拽我衣角。
「可是允我繼續問?」我疑惑著,女童卻點了點頭。
「那……害你之人可是什麼窮凶極惡之人?」
她輕輕搖了頭。
我心中一怔,一個更為難過的猜想浮之眼前,小心著問:「或可曾是……家人?」
她這才又點點頭,眸中的剔透的淚珠已忍不住滑落下來。
我看著,倏然明白什麼似的追問:「所以你可是想告訴我,你並不想歸家,也不想我幫你尋家人?」
這晚晚……果然點了頭,又似憶起什麼來,周身很怕地顫抖起來……
什麼家人,能把自己的孩童嚇到如此地步?
還狠心投入江中?
我便再不忍問下去。
這世間,無論前朝還是當今,其實一直有傳聞,說除生男女之區別待之外,還有些地方或家族以『溺女為俗』,甚至相沿已久,皆以為當然。
當年江知栩還在世時,都曾遇到過一起。那時御史上書,為參某地知縣之過失,其中即有道『此地甚多溺女之風'。
江知栩當時聞之大怒,派臣子查明後便下令嚴懲了那知縣,以死罪誅之。還道』溺女惡俗,殊可痛恨,著嚴行禁之』。
為此力排眾議,令民間生女多者可適當減輕徭役,以便將禁令推行。
那之後,確再無聽說民間再有這等令人心痛之事。
何況去年,我還曾納南風將軍諫言,宣女子若得才華,文可為仕,武可為兵將,以為提升女子地位教養,便可不再發生溺女之陋俗。
卻沒想到,一場天災過後,還是有人行這般卑劣之事,所遭劫難的還是眼前這方才五歲的可愛女童。
我極其心疼,便撫了撫晚晚,像安慰自己的孩童般,柔聲地安慰她:「若你那家是你的噩夢,我們便不送你回去,可好?」
晚晚這才抬起淚眼,感激著點了點頭。
仿佛在她幼小的心靈中,尋到了一絲安慰。
我輕輕握住她的手,那小手軟軟的、糯糯的,她也隨即用力抓住我的手,好像要拼命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
我於是,心又緊緊扯了一下,動了些惻隱之心,是一個我不知是否妥當的念頭。
而正在此時,玲瓏輕輕推門而入,帶了一些早膳,有胡餅、清粥和小菜,冒著裊裊香氣,直觸人脾胃。
我這才發覺,剛剛這房中竟只有我和女童,便問玲瓏:「其他人呢?」
「一個剛剛隨奴婢去最近的鎮中買早膳,一個因醫病一夜睏倦不行,被奴婢擅自支去旁邊的角房休息了。」
我點了點頭,不用猜便知,陪玲瓏買早膳的定是陸乘淵,去角房休息的,也定是年紀已近老邁的葉醫師。
便又問玲瓏:「那陸乘淵現又去了何處?」
玲瓏靈巧地從身上抽出一個帕子,在一旁破舊方桌上便擦灰塵邊認真回道:「他餵馬匹去了,夫人既已醒了,先讓玲瓏伺候您用膳吧。」
說罷又看了眼已經醒了的晚晚,又道:「葉醫師說這孩童剛驅了寒毒,脾胃較弱,只能食護胃的流食,我便買了些小米粥,一會兒餵她。」
我點點頭,昨夜條件有限,吃得少,確實覺得腹中飢餓,便輕輕安撫了晚晚,移步方桌旁坐下。
玲瓏將我的粥羹、胡餅和小菜一一擺放好,便又道:「對了夫人,昨日提前打探女童身世的暗衛回來了,竟查到……」
「查到什麼?」我看向女童,壓低聲問。
「查到這女童身世,」玲瓏伏在我耳邊輕聲道:「竟與我們猜想不同,她竟然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