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起身行了一禮,忙忙朝外奔去。
人一走,陸晚迎垂下頸子,盯著手中的大氅,然後抓起來,狠狠嗅了一下,分明是乾淨冷冽的雪松香。
她閉起眼,將頭埋進大氅。
燃著定香的屋內不一會兒響起壓抑的啜泣聲。
瑞珠不言不語,將頭垂得更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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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皇帝旨意去燕州的一行人於午後啟程,陳德春也在其列。
梁婠跟著去送行,心知他們這一去沒個把月是回不來的。
臨別時,陳德春同她簡短交談幾句,在旁人看來只當是師父對弟子的交待與囑託。
來月州後,雖沒聽到什麼人公然議論,但還是能察覺到偶爾投來的目光。
皇帝身邊侍奉的人一向固定,忽然多了一個太醫令的女弟子,自然引人注意,更重要的是,不僅太醫令對這女弟子和顏悅色、客客氣氣,就連皇帝的住處也任她自由出入。
有人私下道,在皇帝還是齊王時,曾納過一名姿色平庸的側妃,因精通醫術,還曾跟著齊王治水救災,只是後來鮮少聽到她的消息。
這麼一想,那便說得通了。女弟子是假,側妃才是真。
梁婠聽到青竹說時,只是笑了笑,猜想許是宇文玦故意放出的消息,方便她行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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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德春一走,梁婠越忙了。
白日,梁婠同宇文玦各忙各的,幾乎見不到面,也只有晚上才有坐在一起說話的機會。
所談論的不是燕州一帶,便是晉鄴、平蕪城的情況。
梁婠最終還是拒絕將曦兒送來月州的提議,且不說前線尚不穩定,就是接下來還有平亂之事需要處理。
一連忙活了好幾日,梁婠也有些累,揉了揉酸痛的脖頸,索性將煉製好的藥丸收起來,去庭院裡散步透氣,不想瞧見牆邊的一樹桂花開得不錯,便跟青竹提議采上一些做糕點,做好的分一些送去給蕭倩儀,餘下的則自己用。
又瞧天色尚早,乾脆去皰間準備古董羹當晚膳。
等再從皰間出來,庭院裡已亮起了燈。
當第一片蕈子扔進鍋時,宇文玦回來了。
見到案几上的古董羹與糕點不由心下詫異。
有些沉悶的心忽而明朗起來。
他抬手屏退其他人,眸中浮起笑意。
「你下廚了?」
梁婠看一眼目光灼灼的人,蹙了蹙眉:「是啊,你為何那麼高興?」
說著放下手中的筷子,起身幫他更衣。
人還沒走到跟前,就被他拉了過去,下巴擱在她的肩上,嘆息:「你知道我有多久沒吃你親手做的東西了?」
其實,她是不擅庖廚的,可住在齊王府的那些天,無論她做什麼,宇文玦都會吃得乾乾淨淨,一度叫她以為自己的廚藝大有精進。
如今這般說,她又如何不明白其中的含義?
梁婠眼底澀澀的,口中卻很是氣惱:「你每次都這樣。」
宇文玦有些不解,奇怪看她:「我每次都哪兒樣?」
梁婠偏頭瞪他一眼:「先是誇我茶烹得好,然後哄著我給你烹了那麼久的茶,後來又花言巧語騙我給你生孩子,現在乾脆又打起讓我給你當廚娘的主意了?」 聞言,宇文玦抱著她低低笑了起來。
見他笑得這麼開心,梁婠沒好氣道:「你不許笑。」
宇文玦點點頭,饒有興味地瞧她:「那倒還真有一個辦法,卿要試試嗎?」
梁婠的臉唰地一下就紅了,恨恨轉過臉不看他:「你現在真的是——」
宇文玦也不再逗她,收緊手臂,幽幽嘆道:「婠婠,我們一直像這樣在一起,好嗎?即便你不願烹茶、不生孩子、不想下廚……也沒關係,只現在這樣就很好。」
這麼多天的相處,他看得很清楚,他們之間始終隔著一層,他也清楚,並非是誰故意為之。
宇文玦眯起眼,退開一些看她:「你不知道,雖然清楚有青竹陪著你,可我還是擔心你會像上次那般不告而別,總得打發人瞧瞧你在做什麼才安心。」
梁婠心頭驀地一酸:「以後不必再打發什麼人來瞧。」
說著撫上他的臉:「既是失而復得,就該好好珍惜才是。還有,你剛剛說的不對,我們會越來越好。」
「你——」宇文玦望著她,眼睛逐漸濕潤,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好。
梁婠迎著他的目光:「回顧這麼多年,一直都是你在主動,而我遇到問題總一味逃避,仔細想想真是不應該,你憂思成疾又如何不是因為我——」
她低下頭緩了緩,再看他:「你放心,以後不會了,無論你是陸修還是宇文玦,都是我的郎君,我會永遠信你、敬你、愛你。」
宇文玦愣愣看著面前笑吟吟的人,臉上又是眼淚又是笑。
梁婠吸吸鼻子,從袖中掏出一物。「你瞧,我一直都收著。」
宇文玦驚訝接過,是他們的合婚庚帖。
只一眼,眼淚就涌了出來,他啞著嗓子,狠狠將人抱住,再什麼多餘的話都說不出來。
「對不起,都是我不好。」
當年,是他誤解了她,還對她的求助視若無睹……
梁婠輕輕撫著宇文玦的背,也是在這一刻才發現,其實他藏在心裡的痛並不比自己少。
在藺城的別苑裡,蕭倩儀告訴她,宇文玦連做夢都在跟她道歉……
可這一切,又怎能怪他呢?
梁婠踮起腳尖,吻了吻他的眼睛:「以後別說這種傻話了。」
她仰著臉,輕輕擦著他濕漉漉的臉,笑中帶淚:「看在妾精心準備了一下午的份上,陛下不抓緊時間嘗嘗嗎?」
宇文玦微微一愣,一把握住替他擦淚水的手:「你……答應了?」
梁婠笑著點點頭:「你都肯為我背上貪戀美色的罵名,我又怎能再畏首畏尾?不就是禍國妖姬嘛,也不是什麼新鮮詞兒,我——」
宇文玦冷下臉:「不許胡說,你是我的妻子,未來還是大周的皇后,誰也不能詆毀你,就是你自己也不行。」
梁婠見他變了臉色,也不再玩笑。
他執意立自己為後,不會不知道是冒著多大的風險,將來又會遇到多大的壓力和阻力。
梁婠嘆氣,她之所以拒絕不也是擔心這些?
「好啦,我知道了,保證以後不亂說。」
宇文玦握住她的手,目光相對,尤為認真:「立你為後這件事,不是我為你做的,而是為我自己,我要讓世人知道梁婠是我宇文玦的妻子,我要他們敬你重你,就像敬我重我一樣,我不要你再去假扮一個根本不存在的人,我要你光明正大與我比肩而立。」(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