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6章 一言既出

  高灝走了,梁婠有些疲憊地躺在床上,腦海中閃過的是陸晚迎白著唇、在地上蜷縮成一團的模樣……

  她閉上眼嘆了口氣。

  也不知過了多久,有不大的腳步聲響起。

  想來不是金芝,就是谷芽。

  梁婠躺著沒動。

  寢殿裡格外安靜,靜得能清楚聽到自己咚咚咚的心跳。

  千斤重的步子陷進厚厚的絨毯里,高暘懸著一顆心往裡走。

  忽然目光一定,定在一件華麗的錦袍上。

  是她的外裳。

  高暘彎下腰,拾衣裳的手不自覺地發顫。

  他緩了緩才繼續朝里走。

  描金繡鳳的插屏後,低垂著如雲霞般絢麗的輕紗羅帳,綴在上面的珠片閃爍著星河似的光芒……

  然而,在這奢華如夢的最深處,有人長發蜿蜒、衣衫不整地躺在榻上,像一具攝人心魄卻毫無生氣的屍體。

  一直懸著的心直墜谷底。

  暖熏的空氣化作冷冽的北風,吹得他的身體一寸一寸凍僵,再邁不出一步。

  高暘死死攥緊手裡的衣袍。

  見來人遲遲沒有動靜,梁婠嘆著氣坐起身,不想卻看見高暘垂著頭一聲不響地站在幾步外,手裡還提著她脫下的外袍。

  驚訝之餘,連忙系好衣帶,赤著腳就走了過去。

  「你怎麼了?」

  高暘抬起頭,眼睛紅紅的,聲音不自覺地跟著身體一起發顫。

  「你,你沒事吧……」

  梁婠一愣,笑著搖了搖頭。

  「你別擔心,我沒事,他沒把我怎樣。」

  高暘沒說話,但明顯鬆了口氣。

  他看了她一眼,小心幫她披上外袍。

  「你……沒事就好。」

  梁婠看他別彆扭扭的樣子,心頭一暖,剛想打趣他,卻發現他無意間碰觸到自己的手指,竟冰冷得毫無溫度。

  她嘆了口氣:「是不是嚇著你了?」

  高暘喉頭髮緊,看著她沒說話。

  梁婠低低一嘆,拉著高暘往床榻邊去,在他疑惑的目光下,從單褥下摸出藏起來的銀針。

  「你瞧,我早有準備,他若真敢對我怎樣,我就一針將他扎昏。」

  她面上笑著,神情更是一派輕鬆,可鬢邊的頭髮散落下來,首飾也歪在一處,像是隨時都要掉下來,就連衣衫都是匆忙之中胡亂裹在身上的。

  何曾見她這麼狼狽過?

  高暘垂下眼,心裡是說不出的滋味兒。

  「……對不起,是我太沒用了。」

  梁婠喉頭一哽,低下頭片刻,吸了口氣,才重新笑著看他。

  「誰說沒用,這兩次不都是你救的我?」

  高暘默然瞧著她。

  梁婠道:「我知道是你將陸晚迎引來的,謝謝你幫我解圍。」

  高暘沒接她的話,只望一眼她捏在指尖的銀針,低落的情緒並未有所好轉。

  「你可以將他扎昏,可待他醒來後,你又要怎麼解釋?明天、後天、大後天……又該怎麼辦?還是你覺得回回都能得逞?」

  梁婠收起針,默默嘆了口氣。

  她又如何不知道。

  梁婠抿一下唇,道:「你別擔心,我總會有辦法的。對了,他方才已經答應我了,會命人送你出宮,還有,我說讓錢銘照顧你,他也應了……未免夜長夢多,這兩天就動身,我現在就讓他們給你收拾東西。」

  梁婠越想越覺應儘早動身,拉著高暘就往外間去。

  高暘卻一把拽住她,「我走了,你怎麼辦?」

  梁婠沉默一下,也不再隱瞞,直言道:「我不是沒想過殺了他,可現在殺了他容易,難的是殺了之後呢?我該如何撇清干係?再者,他要是真的死了,又該輪到誰上位?屆時又當如何?這些問題不能草率。」

  高暘沒說話,心裡也清楚若是皇帝驟然離世處理不好,何止晉鄴會亂?

  梁婠沉吟片刻,再看他:「你放心,不會太久的。」

  見高暘仍然沉默,梁婠又道:「你留在宮裡,我反而容易受他脅迫,你走了、安全了,我才好專心對付他們。」

  *

  高暘出發的前夜,梁婠失眠了,幾乎一夜未合眼。

  次日,廣德門外,梁婠頂著兩個青眼窩站在眾人面前。

  饒是高灝作出承諾,她也還是不放心。

  呼嘯的北風中,有不長的一隊人馬,正是護送廣寧王去並陽的衛隊。

  梁婠幫高暘繫緊狐裘,瞧他一眼,淡淡道:「東西丟了不要緊,可人命沒了便是沒了。」

  高暘從晨起時便一言不發,此刻竟是難得配合又乖順地站著任由她擺弄,僅一雙烏黑的眼睛一瞬不瞬望著她。

  「你也要當心。」

  梁婠退後一步,笑著看他:「我知道的,你放心吧。」

  說完,她看一眼不遠處的馬車,拍了拍他的肩。

  「快去吧。」

  高暘瞧了她一會兒,才垂下頭輕應一聲。

  梁婠對站在一旁的錢銘眼神示意。

  錢銘沒有立刻動身,吸了吸凍紅的鼻子,然後伏地一拜。

  「太后放心,小的一定保護好殿下,也請太后務必要保重鳳體。」

  多日不見,他瘦了不少,再不復從前圓滾滾的模樣,從前亮閃閃的眸子也似在一夜之間暗淡了下去。

  如今,能活著離開這裡就是萬幸。

  梁婠近前,親自將人扶起來。

  「錢銘,你辛苦了。」

  錢銘抬起頭,淚花在眼眶打轉。

  「娘娘,主上最放心不下的人是您。」

  梁婠微微一愣,沉默片刻,點點頭:「我不會有事的。」

  谷芽將收拾好的貼身物品交給錢銘。

  梁婠站在原地看著他們登車。

  長鞭的鳴響聲在冷冽的寒風中異常尖銳,緊接著馬兒長嘶一聲,隊伍出發了。

  梁婠望著隊伍一點點遠去。

  忽然,馬車停了下來。

  梁婠蹙起眉,卻見有人跳下馬車,朝著她飛奔而來。

  不等她從驚疑中回過神,整個人就被一個小小的玄色身影抱住。

  他將頭埋進她的懷裡,肩膀輕輕顫著。

  「含光殿裡……你跟我說過,我們……要彼此作伴的,我只有你了……我會聽你的話,好好活著……你也要答應我,一定要好好活著。」

  梁婠眯起眼睛,輕輕拍著他的背,嗓子發緊。

  他仰起臉,看她:「只要你活著,我就再也不恨你了。」

  梁婠幫他拭著眼淚,點頭:「好,我答應你,我一定會的。」

  他目不轉睛地望著她:「好,一言既出,金玉不移。」

  梁婠抱住他:「一言既出,金玉不移。」(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