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8章 防不勝防
太極殿西堂,燭火映得宮室熠熠生輝,柔和的光芒模糊了莊嚴殿宇里的稜角,是鮮有的寧靜與安適。
殿中的布局裝飾,同她以往來時所見沒甚不同。
梁婠一步步往內殿深處走。
有某個瞬間,她幾乎以為高潛會從厚重的簾幕後走出來,或者冷不丁站在背後叫住她。
梁婠終是在那面白牆前駐足,展架上陳列的不再是白森森的骨雕,取而代之的是真正的樂器、器皿……
至於那些骨雕,她已命人一物一穴安葬。
她沉默瞧了片刻,又繼續往裡走。
直至最深處,放著幾個大箱子,塞得滿滿當當。
梁婠走近幾步,彎腰拾起裡頭的物件,一樣一樣細看。
有不少高潛昔日作的字畫、編的曲譜,甚至在裡面還發現不少她的筆跡。
如果沒記錯的話,應是她尚在太師府時所作。
那時,除了給他傳遞關於陸修真真假假的消息外,她想的最多的便是如何早日進宮殺了他。
因而為了迎合他,她在字畫與譜曲上下了不少功夫。
誰想等到真的進宮後,非但沒能第一時間殺了他,反而與他做的最多的事卻是下棋。
梁婠一樣樣瞧過去,並沒發現什麼特殊物品。
宮人垂首道:「早將這些物品收拾好,只等太后檢視後再做處理。」
「既是先帝生前所作,只作陪葬之物。」
梁婠剛將手中的曲譜放回木箱,有宮人急匆匆從外面跑進來。
「太后,不好了。」
不等她開口,錦蘭斥道:「何事慌慌張張的,如此一驚一乍,當真沒個規矩。」
宮人面色一白,咬著唇誠惶誠恐跪下去,口吻仍是焦急。
「太后,是主上,主上……您,您還是快去看看吧。」
梁婠眸光一凜,不再逗留,轉身就往含光殿側殿去。
側殿裡燈火通明,床前圍了不少人,見到太后立刻退讓開,伏地跪在兩側。
床榻上的高暘雙目緊閉,昏迷之中往外吐血。
太醫令也顧不上行禮,與兩名太醫忙著給高暘止血。
梁婠沉下聲:「怎麼比前些天還嚴重?」
不等他們回答,她撥開人,親自上前診脈檢查。
先施針,待人平復下來再診脈。
折騰了好一陣子,梁婠也跟著出了一身的汗。
見高暘沒了大礙,平靜睡著,她才轉過身面向跪了一地的人。
太醫令奉上醫案以及開出的藥方。
她接過一頁頁察看,藥物的變動是她與太醫令一起研究過的,沒有問題。
忽而,手稍稍一頓:「除了新增了一味藥,為何甘草的分量也多了一錢?」
太醫令回道:「主上這兩天明顯心悸氣短,還伴著咳嗽,臣便多添了一錢,止咳平喘。」
梁婠微微頷首,又問:「湯藥是誰煎的?」
另有太醫與內侍上前。
為了防止有人從中做手腳,她專門令含光殿的內侍與太醫署的太醫一同熬製,互相監督。
梁婠問:「與平時煎藥有何不同?是否有異?」
兩人齊齊搖頭。
梁婠抿唇瞧了他們一眼。
轉而又看向照看的宮人,要來膳單。
梁婠看得極為認真,跪滿人的內殿鴉雀無聲。
待一遍看完,她合起膳單沉默半晌。
下方跪著的人,雖個個埋著頭,但眼睛都偷偷往坐在床沿處的人臉上瞟。
太后沉默多久,他們就提心弔膽等多久。
半晌後,梁婠抬起頭,眼眸微微一彎,手指點了幾點:「將他們幾個拖出去杖斃。」
被點到的幾人一愣,當即叩頭喊冤求饒。
梁婠撂下手中的膳單,起身走到他們面前,一眼掃過去,有太醫、有內侍,還有宮人。
「冤?何來之冤?」
她眉心蹙了蹙,冷冷瞧過去:「這藥的成分變了,用量也變了,你們煎藥的時間長短卻沒變,予問你們時,他身為內侍搖頭也罷,可你一個太醫竟然也敢搖頭。」
太醫啞口,白了臉。
內侍暗自舒氣。
梁婠笑著瞧他:「這藥要如何煎、煎多久,太醫令沒有交待?」
內侍僵住。
太醫令回道:「湯藥的煎煮方法不僅因藥而異,即便同一種藥季節不同,熬法上也會略做調整。」
梁婠點點頭。
又看向另外幾個宮人內侍:「這湯藥變了,膳食單卻沒做改變,竟然還是照先前所列,需忌口的食物竟生生呈上來……」
梁婠不欲多言,擺擺手:「全部拖出去杖斃。」
不待哭嚎,有人自覺上前綁人、堵嘴。
不多時,悉數拖出殿外。
餘下的人皆是伏在地上,大氣不敢出一個。
梁婠靜靜瞧了他們一會兒,只留下太醫令與錦蘭,便將人全部打發了。
她沉默地坐回榻沿,倒是太醫令主動開口寬慰她幾句。
「主上中毒尚淺,也未傷及根本,但凡這段時間靜心調養,日後定不會受影響,斷不會成先帝那般……」
梁婠輕點一下頭,高暘情況到底如何,她心裡也明白,又叮囑他務必多上心。
太醫令離開之際,梁婠又叫住他。
「真的不是太皇太后所為?」
高暘昏倒的那天,梁婠就給他診過脈,他並非一般病痛,而是誤服毒草所致昏厥。
太醫令垂眸跪地,態度十分誠懇:「不瞞太后,昔日太皇太后也並非冤枉薛昭儀,那薛昭儀確實想借旁人之手暗害先帝,而太皇太后無意中識破,只不過——」
梁婠盯住他:「只不過她選擇了將計就計。」
太醫令深深伏低:「是。」
梁婠搖頭笑了下:「確實扳倒了薛昭儀,也錯過了解毒的好時機,或者說,錯估了藥的毒性。」
太醫令道:「確實如此。」
太醫令離開後,內殿又恢復安靜。
梁婠視線轉向床榻上熟睡的高暘,話卻是問錦蘭。
「你如何看?」
錦蘭頭垂得低低的,語氣沉穩:「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後宮上上下下這麼多人,饒是太后再篩查一遍,恐怕依舊是防不勝防。」
梁婠抿唇:「你認為今日之事不是意外?」
錦蘭如實道:「太后無子,唯有主上。」
梁婠若有似無一嘆,她又如何不知?
一旦高暘死了,再無人可繼,那些伸長脖子等著的人,才有機會坐上高位。
安置好高暘,梁婠踏著涼涼的夜風,往皇宮的冰窖行去。
幽深的冰窖里有裸人、郁人①守在靈柩前。
靈柩里整齊擺放著香料和草藥。
他們尚不曾休息,仍在浴屍。
注①裸人、郁人:負責進行小殮的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