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8章 不可嚮邇

  第508章 不可嚮邇

  茶杯輕叩三下。

  跟著涼風一起越過窗欞的,是一道輕健的黑色身影,悄無聲息落地。

  來人垂首低眉地走上前,跪在了離踏床兩步遠的位置,雙手呈上一封信函。

  「陛下。」

  高潛看一眼手中的水杯,輕輕擱置一旁,起身下榻。

  他接過信函並沒有立即打開,而是行至案幾前,蒼白的手指划過案几上寫了一半的紙張,又撫過擱在一旁的羊毫。

  垂首靜默片後,方才從信函中抽出一張黃紙,鋪展壓上鎮紙後,提起筆沾了沾墨,一字一字寫著。

  不是素日勁健灑脫的行草,而是偶爾才用的端莊雅正的小楷:應天順時,受茲明命……

  末了,從懷中取出一物,輕輕蓋在落款處。

  用蠟封住信口,才將信函遞過去:「去吧。」

  來人雙手接過,恭敬一拜:「是。」

  *

  木柴有些受潮,費了好一番功夫才點燃。

  梁婠看著越燒越旺的爐火,稍稍鬆了口氣。

  已經很久沒做過這劈柴燒火的事兒。

  想當初險些將屋子燒了。

  濃煙嗆鼻,錢銘貓著腰杵在一旁,一邊抹著眼淚一邊看著眼前不慌不忙的人,由衷佩服:「娘娘,你怎麼還會生火燒飯啊?」

  梁婠可沒什麼好心情,看一眼又驚又喜的人,心裡已經默默把高潛罵了兩百四十九遍了。

  她站在灶台邊直發愁,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翻遍灶屋,除了一根薯蕷(yù),兩個芋頭,再就只剩糧袋底的碎渣子。

  挑挑揀揀,也就夠熬一碗清湯寡水的粟粥。

  在他們借住之前,小院一直是閒置的,就算沒有能吃的東西也正常,頂多出去買一些,可眼下深更半夜的,權且這麼湊合一下吧……

  粟米下釜,梁婠拿起薯蕷削皮,一刀刀下去,露出裡面白潤潤的果實。

  黑漆漆的院子裡有一處是亮的。

  雨不算大,淅淅瀝瀝的,高潛從小屋行到灶間,身上只沾了層薄薄的濕意。

  門內,兩人頭對頭蹲在一處,一個削皮,一個清洗。

  偶爾才聽得他們說話,無非是:

  「娘娘,您看這樣行嗎?」

  「嗯。」

  「娘娘,這兩個也要洗嗎?」

  「嗯。」

  「娘娘,還是小的來吧?」

  「……算了。」

  她明明低著頭,高潛卻依舊能看到那滿臉寫著不情願。

  許是在屋外雨點聲與爐內木柴聲的掩蓋下,她沒有聽到他的腳步聲。

  高潛靜靜瞧著,唇邊笑意越來越深。

  忽然,蹲在地上的兩人一併瞧過來,驟然見到他,愣了愣,一個沒好氣瞪著他,一個手往衣服上蹭了蹭,忙著過來扶他。

  高潛輕咳兩聲:「那個……還沒好?」

  還沒好?

  當這是你的司膳司呢?

  梁婠咬牙忍了忍,低下頭不想跟他說話。

  握刀的手使了十足的力氣。

  高潛走近兩步,指著她的手皺了皺眉:「你的手,這是……」

  梁婠停下,看一眼手背上又癢又紅的印子,抬頭解釋:「薯蕷就是這樣,沾了它的汁液就會起疹子,待一會兒收拾完,用水沖洗一下就好了。」

  高潛站在一邊沉默瞧著,錢銘重新打來清水,果真如她所說。

  不知怎地,他忽然想起白日裡那個同樂館的女子,一臉羨慕地對她說,你的郎君對你真好。

  其實,不好的,一點兒也不好。

  可惜的是,等他明白什麼叫對她好的時候,一切都太遲了……

  明明他是最有機會的人,結果卻變成了最不可能的那一個。

  高潛緩緩吸了口氣,仰了仰頭。

  梁婠拿小碗的手微微一頓,將薯蕷碎丁悉數倒進釜里。

  等粟粥熬好,芋頭也熟了。

  雨夜裡,一碗熱氣騰騰的粟粥,兩串加了香料的烤芋,聞著竟也香噴噴的。

  「吃吧。」

  梁婠在高潛對面坐下,單手支著腦袋。

  「好。」

  高潛目光落在眼前的粥碗上,餘光卻悄悄打量對面一臉睏倦、沒精打采的人。

  初時,她還跟他說什麼合安夫人陸穎的姘夫孫良平,據她了解廣平王妃婁雲楚對他恨之入骨,陸穎死後,更是尋機各種打壓報復,那孫良平雖是個卑鄙小人,卻也有點兒作用……

  她一邊說著,一邊打著呵欠。

  不等他把一碗粥用完,對面的人側著臉趴在案几上,呼吸聲漸趨輕緩。

  但凡同他在一起,也只有睡著,才是她最溫柔的時候。

  高潛放下湯匙,再無顧忌,凝起眸靜靜看她。

  直到梁婠徹底睡熟,他才起身將人抱到上床榻,然後撩起衣擺坐在床前的腳踏上。

  此情此景,好像是回到了去年冬天的含光殿側殿,每天夜裡,他總會穿過黑漆漆、冷颼颼的大殿,借了做噩夢的由頭去找她說話。

  他轉過頭往窗外瞧一眼,不想這一年多的時間竟如此短暫。

  高潛輕輕撫上她的鬢髮:「我若不在了,今年冬日可有人為你折上一支臘梅,伴你入眠?」

  他低下頭,若有似無地一嘆:「待來年,你又會替誰折下第一支春桃……」

  屋內寂靜良久。

  高潛收回手,起身走去外間。

  這一覺,梁婠睡得昏天暗地,等再睜開眼,窗外天光大亮,全然搞不清究竟是上午還是下午,更不知是幾個時辰。

  睡眼朦朧中只覺得哪裡不對,突然看清身在何處,頭皮一麻,瞬間坐了起來。

  她怎麼會睡到高潛的床上?

  忙低下頭,衣衫完好。

  隨即又搖搖頭,他若真想怎樣,又何必等到今日?

  何況,比起真對她做什麼,他其實更喜歡故意戲弄她。

  梁婠探頭看了看,根本不見他的影子,外間也沒聽到什麼動靜。

  不想剛下地穿好鞋子,有人走了進來,正是高潛。

  錢銘緊跟其後,捧著餐食。

  梁婠擰眉盯著高潛,不知他這又發什麼瘋。

  一身粗布短打不稀奇,就是配上這麼一張臉——

  不僅違和,還很滑稽。

  高潛歪著頭看她:「還沒睡醒?」

  梁婠指了指他的衣服:「你這是?」

  高潛背著手,平平靜靜道:「待用完飯,咱們出門。」

  梁婠疑疑惑惑,沒記錯的話,今日好像並沒有要約見的誰啊……

  高潛微微挑眉,從背後拿出一套衣衫,女子的。

  「一會兒你穿這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