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4章 吊形弔影

  第454章 吊形弔影

  梁婠抬眉:「難道我知道自己終有一日會死,今日該吃的飯便不吃了?」

  頓了頓,又道:「我不過是忠於內心。至於事成與否,既然已盡人事,那便聽天命。」

  說完低頭扒飯。

  高潛看她一眼,挑挑眉,說了那麼多,還不是拐著彎勸諫他?

  在其位,謀其事。

  轉念一想,至少比起高浥,她還是寧可選自己的。

  如此,胸口似乎也不再那麼堵了。

  用過餐食後,梁婠沒有休息,而是熬了大半宿,將這幾日所思所想的事務盡數羅列下來,又標註了詳盡的應對之策。

  次日夜裡,宇文玦便來接她。

  對外,高潛只稱皇后這段時間過於勞累,需要靜養。

  梁婠是從密道離開的。

  高潛沒有去送,就連梁婠來辭行,亦沒有見她。

  他站在高高的城牆上,手中緊緊握著蝴蝶繡囊。

  溶溶的夜色里,有一輛馬車漸行漸遠,直至徹底與黑暗融為一體,再也看不見。

  他微微仰臉,深藍的夜空上滿目繁星,夜風習習,掃面而過,少了白日的悶熱,多了些涼快與舒爽。

  高潛側過臉,看一眼不遠處,他還清楚記得那天她就站在雉堞後,兩隻眼睛一瞬不瞬盯著城外看,生怕周軍有什麼不可控的舉動。

  至少在那一刻,她是同他站在一起的,不管是為了什麼。

  城門打開後,他也清楚看到,她駕著馬,用他教的箭法,一箭又一箭地射穿敵將的咽喉。

  如果可以,他真想重來一次。

  這一次,他會好好教她騎馬射箭,還會陪著她、縱著她,做盡一切她想做的事,即便是再陪著她當街擺攤售賣物品,亦無不可,然後再一起去買街頭小鋪賣的截餅,最後還要去嘗嘗那家老食肆……

  還要再告訴她,一直以來含光殿都是留給她的。

  最後再問問她,還記不記得坐在石凳上病懨懨的少年?

  他一直在等她。

  這回,他不要什麼桃花,他只要她……

  高潛緩緩吸了口氣,垂下眼轉身往回走。

  他步子很沉,走得極慢,漫無目的往前走。

  他已是無處可去,亦被所有人拋棄。

  他們是不會讓他活著回晉鄴的,他似乎已經預見塗陽是最後的歸宿。

  孤,終究還是活成孤家寡人。

  高潛撫上胸口,只要不吃解藥,這蠱就會一直存在,他就永遠像個影子似的,無論她身處何地,都能寸步不離地跟著她。

  如影隨形、形影相守。

  就算他死了,他們也有著無法解除的牽絆。

  錢銘小心跟在玄色的身影后,看著搖搖晃晃的人,虛扶的手一刻不敢離開。

  心裡卻是氣苦。

  他壯著膽子:「陛下明明這麼捨不得娘娘,為何不讓她留下……」

  前面的人好似沒聽見,沉默著往前走。

  錢銘搖頭嘆氣,不再多嘴。

  高潛沒有回自己的住處,而是去了隔壁房間,是這幾日梁婠住的。

  一角一落看過去,什麼都沒帶走,什麼也沒留——

  他輕輕嗅了嗅,似乎空氣里還殘留著淡淡的晚香玉的香氣。

  他行去案几旁坐下,她用過的筆、研過的墨、讀過的書,還有飲過茶的白瓷盞。

  錢銘端了藥碗來,站在旁邊欲言欲止,不敢吱聲。

  高潛眼皮不抬:「拿來。」

  錢銘驚訝一瞬,忙忙呈上,心裡還是有些忐忑,自少時起主上便是湯藥不停,摔杯子砸碗都算是輕的,後來稍一不順,伺候的人便是人頭不保,直到娘娘出現……

  現在娘娘不在,這——

  高潛看都沒看一眼,直接拿起碗一飲而盡。

  錢銘看著一滴不剩的空碗,驚訝得合不攏嘴。

  高潛服完藥,鋪了張紙,提了筆要做畫,錢銘不敢再打擾,端著空碗離開。

  出門之際,他隱約聽到一句話。

  「我留過的,可惜,留不住。」

  *

  晉國公宇文珂幾次帶兵征討齊國,不想終是在圍攻塗陽時,因齊援軍趕到,被齊君斬殺於陣前,周軍雖然敗北,但國公如此為國捐軀,皇帝哀痛不已,特諡號為盪。

  國公身亡一事,有人歡喜有人愁。

  就在眾人以為齊王宇文玦會順勢接手軍中事務時,不想齊王呈上養病奏摺,一時洛安眾人大跌眼鏡。

  齊王體弱多病,不是秘密。

  這正是幾方爭搶兵權不休時,他本是幾方之中最有可能接任大將軍一職之人,可偏偏在這個時候病倒了。

  病就病吧,至少不對外宣揚,那還是有機會的,現在倒好,搞得人盡皆知,現下誰人不說一句齊王體弱、難堪大任?

  本以為經此一事,齊王再沒機會,不料皇帝不但未准,甚至還傳言說要等齊王病癒。

  是真是假不得而知。

  但皇帝下旨,務必讓太醫令治好齊王,這是有目共睹的。

  眾人暗暗驚訝,到底皇帝還是對齊王有幾分看重的,這也算是留有餘地。

  誰想齊王不但不謝恩,甚至一連數天,天天奏請回藺城養病。

  聽說奏摺的字裡行間都流露出命不久矣的意思,驚得皇帝什麼靈丹妙藥都賞賜下去。

  齊王奏請養病的摺子也准了。

  至於接管大軍一事,最終落在魏王與靖寧侯世子蕭景南兩人身上。

  眾人暗暗唏噓,這齊王不是傻,就是命該如此。

  如此一來,魏王一躍成為眾人爭相攀附討好的對象。

  啟程去藺城的這日,連著陰了幾日的天,終於擰出零零星星的雨點兒。

  路程不算太遠,但也有些距離。

  梁婠讓人準備的馬車十分寬敞,軟軟的毯子足足鋪了三層厚,這樣躺著一路,應是很舒適的。

  反正對外宣稱養病,又得了周君的准許,即便是被人知曉,也是坐實齊王體弱的名聲。

  梁婠扶著宇文玦坐下,又拿了軟墊子讓他靠著。

  其實,他身上的傷已有癒合之勢,只不過天陰的這幾日,著實不好熬。

  「殿下,都準備妥了。」

  隔著簾帳,暮山在外朗聲道。

  梁婠看一眼宇文玦緊鎖的眉頭,轉頭吩咐暮山啟程。

  馬車搖搖晃晃行了起來。

  梁婠掀起簾帳一角往外瞧,雨點似乎比先前大些,遠處的屋舍、近處的草木,逐漸被洗去塵埃,露出最本真的顏色。

  「婠婠?」宇文玦輕喚一聲。

  梁婠回過頭,握住伸過來的手坐到他身側。

  他的臉色不太好。

  梁婠道:「傷口還很癢?」

  他點點頭,沉吟一下道:「有件事,一直想跟你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