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 即心是佛

  第220章 即心是佛

  正是餘暉醉黃昏之時,天邊霞色艷紫妖紅,玉樓金闕毫不遲疑地褪去白日不近人情的森冷鎧甲,迫不及待披上嬌女郎惑人的羅綺柔紗。

  這是南城宮一日之中,最嫵媚多情的時刻。

  梁婠一下車,就看到宮門前垂頭靜立的宮人內侍,看情形應是等候多時。

  甫一得知陸修身死、北周止戰的消息,高潛便立刻派人等在嶼陽,迎她回宮。

  即便未將冊封詔書公之於眾,她被皇帝收入後宮,已是人盡皆知。

  至於為何沒將詔書公之於眾,是她要求的。

  說她自欺欺人也好,掩耳盜鈴也罷,私心裡,她是不想與高潛扯上一星半點兒的關係。

  「夫人。」

  才一走近,宮人內侍俯首行禮。

  梁婠眉頭微微一蹙。

  有宮人出列,低頭恭敬道:「由奴婢給夫人帶路。」

  梁婠點頭,側過臉看一眼跟著的人,吩咐:「將這些東西先送去含光殿。」

  伺候的人睜大眼睛,難道現在不是去含光殿嗎?

  心存疑惑,卻不敢問出口,只輕輕應了聲。

  旁邊宮人垂下的眉眼有絲意外,「夫人請吧。」

  梁婠跟著她從容不迫走著。

  仁壽殿。

  宮人沒有通報,帶著她直接入內。

  此時的仁壽殿內光線微暗,晚霞映照的緣故,襯得殿內陳設都失了原有的色彩,就連置身其中的人,也一同失了真。

  去的並不是往日常去的正殿,而是偏殿的佛堂。

  梁婠進去的時候,太后正手持木魚,跪在蒲團墊上,閉眼誦經,好不虔誠。

  梁婠只看了一眼,便只盯著腳下的磚石。

  旖旎之色配上戒斷佛堂,莫名荒誕怪異。

  宮人將她帶到,便轉身出去。

  就在梁婠以為太后又要讓她等候許久時,竟出聲指了下身側的另一個蒲團墊。

  「和予一起拜一拜吧。」

  梁婠上前跪下,掌心合十,恭恭敬敬。

  往日,她從不信奉這些,可現在,她還真希望漫天神佛能睜開眼瞧一瞧。

  太后手裡的木魚,未停下,不疾不徐、聲聲入耳。

  半晌,她嘆息一聲:「他是如何去的?」

  梁婠拜完,直起身,「是心灰意冷自盡,亦是被我所殺。」

  太后:「哦?」

  梁婠眼圈發紅:「無論是誰,受到最信賴的人背刺,都會受不住吧,何況他那樣驕傲的人——」

  木魚聲停了一停。

  「倒是予小瞧你了,真是不費一兵一卒。」

  說罷木魚又繼續敲了起來。

  陸修自盡於三軍前一事,被陸氏大肆渲染,加以傳揚。

  只道陸氏一門忠烈,先有車騎將軍保家衛國、命喪戰場,後又有大司馬不堪忍受惡意污衊,以死明志。

  人已死,戰也停,兩國又重新達成交好協議,陸氏一連損失兩名大將,而婁氏卻兵不血刃,白撈了一個大將軍的頭銜。

  如何不叫人嘆惋唏噓?

  朝堂上再提血書諸事,口風也變成了冤情未明,至於大司馬屍身葬在屏州與葉陽交界,稱遵從遺願,生前未能守住屏州,死後又有何顏面再回晉鄴。

  梁婠默默注視著上頭供奉的金燦佛像。

  不得不說,太師的棄車保帥,的確是一步好棋。

  以一人之死,換一族太平,怎麼不值呢?

  至於婁氏……

  梁婠垂下眼,靜待後續吧。

  「妾亦是無可奈何之舉,世上安得兩全法,既然選擇了不負如來,那便只能負了卿。」

  太后這才放下手中的木魚,側過臉瞧她。

  她一身素服,面上不施脂粉,發間亦無珠翠,入窗而落的霞色,是身上唯一的顏色。

  太后凝著眸:「為何不將他的屍體帶回來?」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太后不信她。

  梁婠只想冷笑,事到如今,她還真希望他能突然出現在她面前,告訴她這陰差陽錯只是一個玩笑!

  她抬眼看過去,沒有太大的表情:「不瞞太后,去屏州的路上,經過嶼陽時,我去探望過二兄的遺體,實在是——」

  她頓了下,「您應該知道他向來重儀容,定不喜那般面目示人。」

  太后不知憶起什麼,「你有心了。」

  梁婠眼睛盯著地面:「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太后輕笑了一聲:「予聽說皇帝已經冊封你為左昭儀?還賜你含光殿?」

  裝模作樣?虛偽?

  梁婠點頭:「是。」

  太后拾起木魚,閉上眼,又開始敲起來,一下又一下。

  「現後宮之中,除皇后之外,唯有三夫人品級最高,而你一入宮便凌駕於她們三人之上,僅次皇后一人,看樣子,皇帝果然愛重你!」

  梁婠低眉順眼:「妾無甚特長,只是貼心知意,更願不遺余力為太后與主上分憂。」

  太后冷哼一聲,道:「既然你這次差事辦得不錯,予又怎會薄待了你?」

  梁婠垂下頭,聲音不大:「妾不敢貪得無厭,只求太后賜予妾解藥。」

  太后睨她一眼:「來人。」

  話音一落,有人從門外走了進來。

  腳步聲在她身後停下,她還未來得及轉身,兩隻胳膊已牢牢反剪於背後。

  兩名宮人死死按住她。

  梁婠動彈不了,脖上一涼,有冰涼絲滑之物纏了上去。

  太后閉上眼,笑了笑:「這便是予賞你的解藥,一勞永逸。」

  梁婠被押跪在地,不甘咬牙:「太后為何如此?」

  太后放下木魚,起身面向她站著,目光落在她的頭頂,居高臨下,神情悲憫。

  像一尊高高在上、俯瞰眾生的神佛。

  她細細打量了梁婠一番,才慢慢開口。

  「不瞞你說,你同予很像。正因為像,予非常清楚你的所思所想及所念。可這南城宮裡,像予這樣的人,有一個就足夠了。你既然對他有情,予不如成全你,成全你下去陪他。也不枉他生前那般疼愛你!」

  她說到最後聲音冷到極致,已然背過身,面對供奉的佛像。

  「還不動手!」

  宮人手上用力一扯,鬆弛軟塌的白綾瞬間繃得緊緊的。

  梁婠呼吸不上,暴著眼珠,眼淚往下流,整個臉漲得紫紅。

  恍惚之中,她聽到太后說。

  「是予讓他做那麼危險的事,如今,總該對他有點補償才是……」

  說罷,重新跪在佛像面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