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響了很久。
足足六十秒。
顧輕延握著方向盤的手指,也不禁收攏。
心跳,也跟著電話鈴聲時起彼伏。
最終電話里響起,冰冷的機械聲音,說對方暫時無人接聽,請稍後再撥。
是她還在生他的氣嗎,所以不願意接他的電話。
還是沒有睡醒。
亦或是正在忙其他的事情。
現在都是手機不離身的,怎麼會有人不看手機呢。
顧輕延明明知道,是沈落不想接他電話,現在的沈落,不是昨天的沈落了,她們又回到了劍拔弩張的地步了。
可他還是願意自欺欺人,認為她是沒看到他的電話,不是故意不接。
雨勢傾盆,噼里啪啦地砸落在庫利南的擋風玻璃上。
雨刷器,一次又一次地刷著砸落的雨滴。
沖刷乾淨,又蒙上了一層水霧,模糊了前行的方向,反反覆覆的。
這很像他和沈落之間的愛情之路,走過一個一個的坎坷,本以為就是一馬平川了,結果命運的不測還是到來了。
艱難險阻,像是打不死的小強一樣,攔路虎一樣,擺平了一個,下一次跳出來,會更兇猛,更難以擊倒。
顧輕延緊緊地抿著唇角,面部線條越發的冷沉。
他只有三個月到半年的活期了。
從未想到,他這麼健康的人,他這麼多災多難的人,他這麼孤獨,而渴望被愛的人,這麼快就要宣告生命的終結了。
突然想到,沈落對他惡言相向:「顧輕延,該死的人是你!該下地獄的人是你!你就不該活著!你就該死在合作回來的路上!你就不該出重症監護室!我更不該傻不拉幾地冒著暴風雪幫你去祈福!」
「顧輕延,你去死!你去死啊!」
「你怎麼還活著呢?你這種魔鬼,活著就是浪費空氣!」
「你這種吃裡扒外的白眼狼,你以為你會生活得很好嗎?我告訴你,你的報應還在後頭!哪怕是我看不到了,我在天上也能看到!」
……
沈落這些冷言冷語,如萬千支刀子,瘋狂地戳著他的心窩。
他感覺他的心,已經被插得血肉模糊了,一處好地都沒了。
這是報應嗎,這是岳父岳母看他苛責沈落,給他的報應嗎。
本以為,他跟沈落手術成功,他們就能平平安安,康健順遂的白頭偕老了。
可命運總是打了他一個措手不及,沈落不僅恢復記憶了,他還被確診為白血病了。
如果是以前,他被確診,他會坦然接受的。
他就是個孤兒,孤苦伶仃地活了幾十年。
早該死在那場大火裡面了,是仇恨,讓他活了這麼多年。
他早就想解脫了,這麼孤獨的,痛苦的,被心愛的人厭惡,詛咒,這種感覺,沒有人比他更能體會有多絕望了。
可現在,他嘗到了愛情的滋味了,嘗到了沈落關心他的甜頭,他死去的心,早已麻木的心,重新復甦。
就這麼死去,他不甘心,更不放心。
他死了,沈落該怎麼辦呢。
她一個女人家,還是個孤兒,什麼都不會。
沈氏集團,交給她,她也沒辦法掌管。
他一倒下,沈落會被沈氏那群老東西,吃得骨頭都不剩下的。
顧輕延不想死,不敢死,不能死。
可沈落知道他得了病,會是什麼反應呢。
會心疼他嗎,會原諒他嗎。
會跟他走過最後的日子嗎。
會陪著他治療嗎,就像他當初陪著她一樣那樣嗎。
無數個問題,在顧輕延心頭縈繞。
一整天沒有吃飯,顧輕延早就餓得沒有知覺了。
他感覺他的胃也不太正常了,長期作息時間不規律,經常抽菸,高強度工作,飯也吃不到點上。
以至於他稍微多吃一點,胃就撐得很難受很難受。
此時此刻。
沈落在雨地里,麻木的,面無表情地走著。
她心好塞好塞,好累好累。
眼淚和雨水,早已交織在了一起。
楊叔的話,在她耳邊,反覆迴響:
——沈老先生生前沒做過一次壞事,好人卻沒有好報。
——顧總在沈老先生出車禍後,就查出來了真相。知道火災和神老先生無關,卻不願意承認,逼著我反口認罪,想定沈老先生的罪。
——沈小姐,我對不起你們。更對不起沈家。沈夫人和沈先生,死得太冤枉了。
沈落眼前,又出現爸爸出車禍,躺在手術室外,急需用錢的場景了。
她給顧輕延打電話求助,他冷言冷語,說她在編瞎話,只是不想離婚。
母親給顧輕延打電話,他一點面子都不給的,直言他是孤兒,沒有爸。
母親氣得眼淚直流,甩了她幾巴掌。
她為了籌錢,在沈氏集團樓下下跪,還是大雪天。
他明知道她最怕冷啊,一堆媒體來了,她看到他帶著程曉雪離開了,扔下她被媒體圍攻。
他明知道她最重視家人,她爸媽就是她的命,他還是活活地逼死了她們。
爸爸從陽台上掉了下來,顧輕延就在面前。
如果他想救爸爸,如果他想放過爸爸,爸爸何至於會跳下陽台,以命換命呢?
她還共情他,覺得是沈家欠了他顧輕延的,原來不是這樣的啊。
原來那場大火,和沈家無關。
顧輕延早知道了真相,還是逼死了他爸媽!
沈落眼前是父親,大口大口吐血的場景,母親倒在雪地里的場景。
何至於此呢。
何至於此呢,顧輕延。
報錯了仇,都不願意停下折磨沈家的腳步嗎?
沈落嗚咽痛哭,她不孝,她不孝,母親說得沒錯,是她剋死了爸爸,沈家是因為她戀愛鬧變成了這樣的。
原來人可以壞到這個地步,原來人可以如此的不要天良。
沈落崩潰大哭,路邊的人看她都像是看瘋子,看怪物,看小丑。
她哭得毫無形象可言。
爸,媽,對不起,對不起啊,落落現在知道錯了,知道大錯特錯了。引狼入室,害得你們英年早逝了。
可為時已晚了,為時已晚了。
你們活不過來了,你們永遠地離開了。
無盡的悲傷,瘋狂地湧上心頭。
沈落低著頭,麻木的,走過馬路。
一陣車子的喇叭聲,刺痛了她的耳膜,讓她讓道。
此時此刻的沈落,就跟睡夢中的人一樣,沉溺在無盡的哀傷裡面,跟睡夢中的人也沒區別了。
她聽到輪子瘋狂摩擦柏油馬路的聲音,但她沒有要讓開的意思。
爸,媽,落落不想活了。活著,好累,好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