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落從方丈那買了一把香,方丈跟她說,有什麼想說的,都可以在心裡默默地告訴菩薩。
菩薩慈悲,最是憐憫普天之下的可憐人。
沈落手裡握著燃燒的香,黑色的煙霧,直鑽她的眼睛,熏得眼睛睜不開,眼睛很疼很疼。
但還好,她還能忍。
虔誠地跪在蒲團上,沈落手裡握著香,舉過頭頂,閉著眼,眼淚滑落,嘴角蠕動了下。
心裡默默地懇求菩薩保佑,保佑她老公平安醒過來。
額頭上的血跡已經被風乾了,臉頰上血跡和眼淚模糊到一塊。
燒完香。
沈落請了個平安符,平安符是用桃木製作而成的,方丈親自用毛筆在小小的桃木上,畫了個符。
畫的東西,她看不懂,如果是以前,她肯定覺得是在裝神弄鬼,可現在她寧願相信這是真的。
這是她心靈的寄託。
平安符看著不大,可放在手掌心,卻沉甸甸的,很有分量。
沈落拿著平安符,走到寺廟後院的一顆巨大的古樹面前。
古樹樹葉都掉光了,被大雪覆蓋的白雪皚皚。
上面稀稀落落地掛了幾塊平安符。
沈落看了下,有的是求姻緣,有的是求工作順利,成功上岸,進入編制。有的則是求財運,還有的是求家人平安。
沈落把手心裡的平安符,認認真真地掛到了樹枝上,端詳了很久,確認掛好了,不會被風吹得掉下來,她才收回了目光。
重新回到前院。
方丈還在掃雪。
「方丈,你說菩薩能看到我的誠意嗎?」
穿著袈裟的老和尚,徐徐轉過身,他的眉毛花白,鬍鬚也很長,人也瘦瘦的,高高的,他眯著眼,打量著面前的女施主。
女施主穿著單薄的病號服,額頭上的血跡雖然幹了,可臉沒有血色,一看就是還沒恢復的病患。
老和尚摸著鬍鬚:「信則有,不信則無。」
沈落苦笑,事到如今,她不能不信了。她倒是希望有的。
「女施主,你平安符也請了,參拜也參拜了,等會還有場大雪,老衲就不留你了。」
「方丈,我想抄經文。祈求菩薩,庇佑平安。」
「女施主請跟老衲來。」
被帶到了禪房,很安靜很安靜的地方。
擺設也很簡單。
老和尚聽聞她的來意,便替她挑選了一本經書,然後放在她面前,又拿給了她一卷宣紙。
筆墨。
沈落說了謝謝,然後用牙齒,咬破手指,疼得她眉頭一擰。
而後把滴血的手指,放在硯台上。
用血抄經文,無疑是最虔誠的方式。
「女施主,你身體尚未恢復,即便是用這種方式,您的愛人也未必就能醒過來。這世間的事啊,兜兜轉轉,豈能事事都盡如人意?若是用這種方式可行,我這小寺廟,豈不是早就被香客踏破了門檻?」老和尚眯著眼提醒。
沈落忍著疼,看著手指不斷滴落的血液:「我知道。但我想盡人事,聽天命。菩薩保佑,是萬幸,如果沒保佑,那也是我的命。如果我不盡心盡力地去做一件事,日後想起來,必定會悔恨終生。」
老和尚又問:「女施主能否告知生辰八字?」
沈落搖了搖頭:「我失憶了,以前的事情,記不太清。」
老和尚端詳了她許久,半晌才開口:「女施主,老衲觀了下您的面相。您愛人即便醒過來,可能結局也不是您求的那樣。世人都在命運這盤大棋裡面輾轉,強求不得。」
「不試試,怎麼知道強求不得呢?」
「如果今日女施主,做了這些,他依然醒不過來,女施主又該如何?」
沈落眼皮跳了下,聽了這個問題,心慌得不行。
她拿起毛筆,拽得很緊很緊。她抬眼,看著老方丈,坦誠道:「那我就陪他一起死。做一對鬼夫妻。這輩子夫妻緣淺,我就修來生。」
「也罷,女施主抄經吧。老衲不打擾了。」老和尚嘆了口氣,轉身的時候,說了幾句詩文:「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於愛者,無憂亦無怖。」
沈落聽到這段話,愣了愣。
這是佛經裡面的經文,大概意思是說,她現在的憂慮,煩勞,都是因為愛恨嗔痴。
如果嘗試著放下愛,憂愁,苦悶,苦難都會遠離她。
可是說得容易,做起來太艱難了。
她何嘗不知道,這是老和尚指點她呢,讓她看淡世間的愛恨別離。可她現在還在紅塵內,放不下,也不願意放下。
顧輕延不是別人,是她的命,是她的根,她從小父母就去世了,她只是個孤兒。是顧輕延陪著她的,青梅竹馬,這份情誼比金堅。
他為了自己,付出了太多,太多。她做不到在他生死面前,雲淡風輕,不管不顧。
她是個痴人,更是個俗人。
只要能讓顧輕延活過來,她願意替他死。
她的命不值錢,顧輕延的命比她值錢太多。
抄完經書,天都快黑了。她抄得很慢很慢,額頭上都滿是冷汗。冷汗細細密密的,如細碎的,晶瑩剔透的鑽石。
拜謝了方丈,沈落又原路返回。
原本停下的雪,又開始瘋狂地下了。
方丈讓她等雪停了在走,免得路滑出事。
沈落卻搖頭:「我老公還在醫院等我。我得去陪著他。」
方丈也不再挽留。
下山的路,更滑,更不好走。
沈落手腕上有個刀口,她嫌手指放得太慢了,寒風吹著,大雪刮著,手腕的傷口很疼很疼。
腳下的雪,也高一腳,低一腳的。
明明只穿了一件很單薄的病號服,可她渾身發熱,熱得要命。
臉頰因為高燒,變得通紅。
她覺得好累,好累啊,這條山路走不到頭。
這場雪,也停不下來。
眼前忽地黑了下,沈落腳踩空了,眼看就要跌入覆蓋著白雪的灌木叢。
她的手臂被猛地一拉,還沒反應過來,她整個人就跌在了一個懷抱裡面了。
懷抱很溫暖,很溫暖。
沈落愣了下,睜開眼:「顧輕延,你來接我了嗎?你醒了嗎?」
只有顧輕延最關心她,最在意她的安危,她的生死,除了顧輕延會來找她,她想不到還會有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