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個月的今天，你親自來打開看。」顧輕延說這話的時候，纏著紗布的手掌，摸了摸她的頭頂。
目光戀戀不捨，可能看一眼，就少一眼了。
可是，怎麼都看不夠。
沈落同樣也注視著他：「你不跟著一起來嗎？」
手術失敗，這件事，被他們很有默契地跳過。
顧輕延嘴角抽動了下，他還有下個月嗎。沈落手術勝算，只有四分。而劉老說了，他比沈落的勝算更低。
也就是說，他比沈落活下去的機率小太多。
「想我陪你一起來？」顧輕延笑容淺淺，聲音低沉。
車子平穩的行駛著，仿佛再駛向她們的宿命，難以回頭，無法阻擋。
沈落心頭酸澀；「你說呢？」
「我儘量。」儘量活著。儘量走下手術台，沈落。
沈落眼眶紅了：「只是儘量？顧輕延，我一個癌症病人，我都沒說儘量。」
聲音透著哭腔，鼻尖好酸好酸的，眼淚很不爭氣的往下落。
顧輕延眼裡閃過愛憐，幫她擦眼淚：「一定。」
「你說我會不會明天就死再——」沈落喉嚨一哽。
寬厚的手掌堵住她唇；「別說不吉利的話。」
沈落心裡一暖，取下他的手掌：「顧輕延，我們結婚的時候，我穿婚紗的樣子，好看嗎？」
他神情一怔愣。
當初結婚的時候，最高興的人就是沈落了，穿著潔白的，魚尾婚紗，挽著他的手臂，笑得明媚，開心，像是打了勝仗的女將軍，雄赳赳，氣昂昂的。
那天，沈落嘴角的笑容，就沒落下過，給賓客敬酒時，一直再告訴那些來賓，這是我老公，顧輕延。
那時的他，每聽到她說這一次，自己是她老公，他就會厭惡，想起她是仇人女兒的這件事。
婚禮，他冷冷冰冰，一點也沒有當新郎官的喜悅，仿佛整個人都置身事外，是個局外人。
顧輕延幫她整理著衣服上的褶皺：「記得。穿婚紗的時候，很美。」
他說的是實話。
現在都記得，她穿著最華貴的婚紗，頭頂著王冠，王冠上鑲嵌著顆顆鑽石，鑽石閃爍著璀璨的光芒。
她像童話里的公主，高貴無暇，滿臉幸福地奔向他。
如果不是因為她是仇人的女兒，顧輕延真的會很開心，娶到這麼漂亮，又一心愛慕自己的富家千金。
「可我不記得了。我們最寶貴的時刻，我都忘了。」沈落自責。
顧輕延眸子心疼：「等你手術成功，我們可以再辦一場婚禮。」
「可以嗎？」
「當然可以，老公什麼都缺，就是不缺錢。只要落落高興，婚禮只是小意思。你想要天上的星星，都可以摘給你。」顧輕延莞爾，像是給她描繪著美好藍圖；「所以要手術成功，走下手術台，當我的新娘子。嗯？」
當他的新娘子。
這對沈落來說，是極具吸引力的一件事。
她點頭，感動得眼眶紅了。
顧輕延心裡也喃喃道，顧輕延，你運氣一向很好，這次賭命，為了沈落，也不能死。你把沈落傷成那樣了，半路逃跑算什麼男人呢。
陪著她，彌補她，這才是她想要的美好生活。
至於結婚證，不重要了。
這個謊言，真的很美好，美好的如夢如幻。
一點也不真實。
他和沈落現在的和諧，彼此恩愛，是他曾做夢都不敢想的事，如果可以，他希望，這個夢永遠不要醒。
可哪裡有不醒來的夢呢。
命運最迷人的地方，就是猜不透，具有神秘色彩。
沒有人能抗爭命運的，沈落努力了那麼久，都沒成功，顧輕延同樣如此。
只是顧輕延明白這個道理，人和命是爭不了的。為時已晚。
老天爺只會給一次機會，把握不住，就會鏡花水月一場空。
叮咚。
顧輕延掏出響了下的手機，打開屏保，看到嶺山市醫院，副院長發來的信息：「顧先生，您明天下午也要手術了。我還是想提醒您一下，摘除您左邊整顆肝臟，風險太大。您很可能有去無回。」
又是提醒他，有去無回。
可他已經沒有退路了，現在的苦果，是他自己造作的。
「我心意已決。不必再說。這件事，不必告知夫人。」顧輕延手指微動，回復著信息。
沈落好奇地湊過來，顧輕延忙摁滅手機，鎖屏，不想讓她看到擔心。
「手機里有秘密？」沈落狐疑地看著他。
他微笑著：「工作上的瑣事。安心手術。」
「你說是哪位好心人給我捐贈的肝臟呢？」
「怎麼？」
「我想親自跟他說一句謝謝。」
「好心人一般都是做好事，不留名。」
「那我想給他一些錢。」
「他應該不缺錢。」顧輕延嘴角上揚：「落落？」
「嗯？」
「真的感謝那位好心人，就不要放棄，手術成功做我的新娘子？嗯？」
「好。」沈落喃喃道，看向窗外不斷後退的風景；「明天你會陪著我的，對嗎？」
她從來沒有做過那麼大的手術，要說不害怕，那是假的。她還是孤兒，這種重要時刻，她好想老公能陪著他。
顧輕延抿唇，放在膝蓋上的手掌，不禁握緊了。他也想陪著她，可註定不能。
見他沒說話，沈落回過頭：「怎麼不說話？」
顧輕延抬了眼皮，撒謊道：「落落，我把你送到醫院後，得去國外出差一趟。」
「……」
「劉特助會再醫院看看，不會出事。」
「那你什麼時候回來呢？」酸澀不知不覺，爬滿眼眶，聲音都帶著顫抖。
顧輕延想了下：「你醒過來，應該就能看到我。」
「你老婆做手術，你還要去外地出差？顧輕延，我要你陪著你，看著我進手術室！你不在我身邊，我害怕！我心裡特別沒有底的。」沈落眼淚簌簌往下掉，拉著顧輕延的手，哭著撒嬌：「顧輕延，不要走。沈落真的需要你啊。」
沈落這句，顧輕延不要走，沈落需要你。讓顧輕延瞬間眼神微變，情緒湧上心頭，他怕控制不住，故意看向車窗外，眼尾瞬間泛紅，琥珀色的眸子染上一層水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