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落不停地哀求母親，再撐一下，再撐一下。

  很快就要到醫院了，到醫院就可以救治了。

  沈母吃力地點了點頭。

  為了讓母親不睡覺，不合眼。

  沈落給沈母哭著講起了笑話。

  其實笑話很好笑的。

  可沈落笑不出來，甚至講著講著，就眼淚直往下掉。

  沈母也很配合，聽到沈落講笑話，逗自己笑，也就費力地扯了扯唇角，給沈落露出一個微笑。

  沈母聽著笑話。

  突然覺得身體很累，很累。

  整個人都變得很疲倦，疲倦到，睜著眼，都用盡了全力。

  眼皮上像是掛著一塊鉛，很沉，很重。

  沈母的視線開始渙散，難以聚焦了。

  看著眼前的沈落，變成很多個沈落。

  她找了很久，都沒找到，沈落再什麼地方。

  沈母眼前恍過，沈天華年輕時候的樣子。

  那是二十幾年前的今天。

  下著鵝毛飄雪。

  沈天華那時候還是個窮小子，還沒創辦沈氏集團。

  她想和沈天華在一塊，被家裡人反對。

  所以她偷了戶口本，和沈天華在民政局門口見面的。

  沈天華穿著一身西裝，很有儀式感，鵝毛大雪突然變小了，烏雲宛如被一隻大手撥開。

  金色的太陽，透過雲層，照在了飄飛的雪花上。

  照在溫文爾雅的男人身上。

  她那天穿著粉粉嫩嫩的旗袍，勾勒出完美而性感的身材。

  她叫了一聲天華。

  他就向她伸出了手掌，她的手掌被陽光照著，猶如鍍了層金。

  她把自己的手掌交了出去，他的手掌寬厚，溫暖，讓她莫名的安心。

  兩人去了民政局領證。

  給她們辦理證件的工作人員說，她們很般配，像金童玉女。

  兩人在民政局門口，幸福的手牽著手，踩著厚厚的雪，在溫和的陽光下，迎著白色的雪花。

  沈天華的大手，小心翼翼地捏著她的下巴。

  剛靠近。

  她就心跳加速。

  溫熱的唇覆蓋。

  突然美好的畫面沒了。

  沈母又看到，沈天華在陽台上，被顧輕延推了下來。

  沈天華穿著臨死的中山服，滿身是血地躺在她的懷裡。

  沈母哭得昏天黑地，幾乎要窒息。

  不一會。

  她聽到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回過頭，是沈天華。

  不知怎的，他又變成了年輕時候的模樣，只是穿著臨死前的那套衣服。

  衣服卻沒血漬，乾乾淨淨，工工整整的。

  他衝著她走來，臉上帶著溫暖而和煦的笑，亦如她們初次見面那般微笑。

  「跟我走。」沈天華拉住了她的手掌，聲音淳厚，低音炮。

  車子裡。

  沈落看到車子停靠在A市醫院門口。

  這是顧輕延旗下的醫院。

  她激動地垂了眼皮，跟眼睛快完全閉上的沈母道：「媽，醫院到了。你支撐一下！」

  劉特助正在停車。

  沈落就聽到沈母閉著眼，喃喃道：「落落，媽媽好像看到你爸爸了。」

  「媽，我們馬上就有救了。」沈落抿著唇。

  沈母搖搖頭：「來不及了，你爸爸要我跟他走。他說沒有我，他在下面睡不著覺的。」

  車門被打開。

  言墨塵正要抱起沈母。

  被沈落握著的沈母的手掌，瞬間從沈落的手裡滑落。

  重重的落在車子的地毯上。

  「媽，媽——」沈落抓起沈母的手，大喊道。

  沈母的手已經徹徹底底，沒了溫度。

  一點點溫度都沒了。

  只是透心涼。

  「媽，你醒醒！媽，你醒醒啊！」沈落崩潰大哭，不停的推攘著沈母；「不要嚇落落。不要嚇落落啊！不要開這樣的玩笑！」

  可不管沈落怎麼哭，沈母都沒反應了。

  「言總，求你把我媽抱進醫院，趕緊的！」沈落擦了眼淚，忙下了車。

  言墨塵抱著沈母，快步進入醫院。

  張院長正在一樓，巡查工作。

  看到言墨塵抱著沈母，沈落還跟著的，還有劉特助，有些懵逼。

  「張院長，請你趕緊救人。」劉特助主動提出了這樣的要求。

  張院長忙讓言墨塵把人抬到了急救室。

  剛檢查，張院長就嘆了口氣，眼神複雜的掃了眼沈落等人：「夫人，節哀。沈太太已經落氣了。錯過了最佳的搶救時間。」

  沈落眨了眨眼。

  不禁後退幾步。

  腿一軟，差點就摔倒。

  言墨塵扶住了沈落：「沈小姐，節哀。」

  節哀。

  呵，又是節哀。

  從昨天晚上開始，一直都有人在跟她說，讓她節哀。

  連續兩天，死了兩個人。

  怎麼能節哀呢。

  怎麼接得了哀呢。

  沈落推開了言墨塵的攙扶；「我知道了。謝謝張院長。」

  「夫人不必客氣。夫人，我建議趕緊把人送火葬場去火化，不然放久了，會出現屍斑，腐爛。人剛去世，換衣服也容易些。」張院長怕沈太太突然又醒了，畢竟上次沈落已經沒氣了，就醒過來了。

  所以他想沈落早點把人火化。

  言墨塵抱著沈母，跟著沈落，劉特助走出了醫院。

  「沈小姐，你打算把沈伯母帶回家還是？」言墨塵不安的看著沈落。

  沈落沒有說話，像是在思考。

  劉特助開口：「可以把人帶回去放幾天，萬一醒過來了也說不定。」

  會醒過來嗎。

  沈落心裡喃喃道。

  應該不會了。

  媽媽去找爸爸去了，她說爸爸沒有她，會睡不著的。

  爸爸現在一個人在老家待著。

  她應該讓爸媽早點團聚才對。

  況且，她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不出意外，也是這幾天了。

  不能再拖了，她如果也倒下了，誰來幫她安葬媽媽呢？

  「去火葬場。讓她們團聚吧。」沈落呼了口氣。

  火葬場。

  沈落眼睜睜地看著，母親被大火一點一點的吞噬。

  言墨塵和劉特助怕她出事，非要在她身邊陪著她一起。

  沈落面無表情，今天上午，她也是在這裡，和母親看爸爸的屍體被焚燒。

  這麼快，就到媽媽了。

  那什麼時候到她呢。

  這是命嗎，這是她的宿命嗎。

  她本以為她得了癌症，費盡心思地想把父母安頓好，在安安心心地閉上眼，離開這個世界。

  結果命運直接帶走了她的父母，讓她沒有一點後顧之憂了。

  她努力了那麼久的成果，掙扎了那麼久，僅僅一天時間就摧毀掉了。

  顯得她的努力，好滑稽，好可笑。

  嘟嘟嘟——

  電話此時響了起來。

  她看了過去，只見劉特助垂眼看著手裡的手機，有些遲疑。

  「誰的電話？」沈落聲音很淡，很無力，像是耗費所有精力的瓷娃娃。

  劉特助抿唇：「顧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