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輕延的手掌,快准穩地攙扶住沈天華。
可沈天華一點也不領情,眉頭擰得很皺,擰得不像話,一把甩開顧輕延的攙扶,還拿白眼剜眼恨顧輕延。
顧輕延臉色瞬間陰沉,覺得這老東西,真是不識抬舉。
沈天華蒼老而乾燥的手背,落在輪椅的把手上,然後吃力的夠到輪椅旁邊掛著的一條龍頭拐杖。
撐著龍頭拐杖,艱難的向別墅裡面走去。
他手腳很不靈力,顯得緩慢,笨拙。
龍頭拐杖先撐在旋轉台階上。
他又死死的抓著龍頭拐杖,抬起一隻腳,極其費力的把那隻腳放在台階上。
顧輕延站在不遠處,就那樣冷著臉,看著沈天華艱難的上樓梯。
本來很不想管他的死活的,可顧輕延想到沈落離開時,那個警告的眼神,那句『你讓我爸不痛快,我跟你沒完』。
顧輕延是害怕沈落再和他吵架的,今天是除夕,是今年最後一天。
過節不能爭執,不能發生不愉快。
不吉利的。
可以說,顧輕延是看在沈落的面子上,才快步走到沈天華面前,雙手攙扶沈天華的手臂,想幫他上樓梯的。
可惜,有的人總是喜歡把好心當成驢肝肺。
比如沈天華這個老東西。
沈天華避如蛇蠍,把他嫌棄地甩開。
顧輕延因為重心不穩,不禁往後退了幾步。
「懶得管你。」顧輕延嗤笑。
聽了這話,背對著顧輕延的沈天華,面色籠上了一層陰影。
沈天華繼續慢悠悠的,往樓梯上走。
顧輕延是沈天華資助的大學生,沈天華自從十年前撞了人,想要彌補,卻沒有彌補的機會,被他撞了的那家人還死在了火里。
沈天華就開始沉迷做慈善了,想通過這種方式,洗刷身上的罪孽。
他每年都會拿出一筆巨款,去修建學校,修建醫院,資助來自山區,家庭貧困的學生,幫助他們上學。
給他們生活費。
資助到他們成年。
被沈天華幫助過的人,數以萬計。
他每天晚上都會夢到被他車撞了的那個男人背影,那個男人死在火里悽慘的樣子。
沈天華是害怕的,是愧疚的。
他下車的時候,看到男人已經拖著流血的身體一瘸一拐的跑開了。
沈天華讓司機老楊去調查這個男人,找到他們,給他們錢,給他治病,如果他願意,自己也願意負擔那家人的一切開銷。
老楊調查到了那家人的蹤跡,告訴他,位置在鐵樹屯。
沈天華為了找到被自己撞了,還逃跑的男人,連夜帶著楊叔,還有年幼的沈落,一起到了鐵樹屯。
沈落在車上睡著了,他就把沈落安置再旅店的。
他讓楊叔去查明具體情況。
第二天沈天華就看到了新聞報導,被他撞了的那家人,死在了一場大火里。
大火是因為線路老化導致的。
那場大火,燒死了那個男人的妻子,兒子。一家三口,紛紛斃命。
沈天華覺得他來遲了,他來遲了一步,他作孽了。
所以這些年,拼命的燒香,拜佛。
做慈善。
儘可能地幫助可以幫助的窮人,施捨錢財,給他們機會過上好日子。
他以為他做這些,就能抵消掉那三條人命。
沒想到都是徒勞的。
顧輕延還是出現了!
還是來討債來了!
沈天華看著滿眼喜慶的裝飾品,呼了口氣,撐著龍頭拐杖,一步一步地往上走。
他記得,他第一次見顧輕延的時候,顧輕延才上初中。
顧輕延是程曉雪介紹給他的,程曉雪告訴沈天華,顧輕延是個人才,只是是個孤兒,父母死的早。
沈天華看顧輕延可憐,就安排了見面。
大冬天的,白雪茫茫。
顧輕延沒有厚外套可以穿,他還穿著單薄的牛仔服,黑色長褲,一雙洗得掉色的運動鞋。
臉都凍得慘白慘白的。
沒什麼血色。
可顧輕延的眼神卻很堅定,背挺得筆直。
沈天華當時就判斷出來,這小伙子不是等閒之輩,必定會有一番作為。
所以沈天華從認識他開始,就再資助他上學,資助他零花,成長。
直到大學畢業。
他認識了沈落。
落落為了追顧輕延,故意命令他成了她的貼身保鏢。
兩人一來二去就在一塊了。
落落不想顧輕延一輩子都只是個保鏢,要為他鋪路,所以就軟磨硬泡,求著自己,讓顧輕延進入了沈氏集團。
從打雜開始做起。
後來,落落愛這小子,愛得無可自拔,非要嫁給他為妻。
不顧所有人反對,絕食,爭吵,哪怕是斷絕父女情分,母女情分。
從私心來講,沈天華當然希望,自己的女兒嫁給一個門當戶對的男人,那樣可以少走很多的彎路。
可看到落落絕食。
看到落落第一次這麼喜歡一個男人。
他又再想,他不能那麼自私地,決定女兒的人生。
兒孫自有兒孫福。
顧輕延確實也很爭氣,他沒有給顧輕延開任何後門,更沒提供一丁點便利,顧輕延就從最基層的螺絲釘,拼到他左膀右臂的位置。
甚至能幫他管理沈氏。
考察完他的能力,沈天華自認為沒任何紕漏了,才說服了妻子,給落落和顧輕延舉辦了一場盛大無比的婚禮。
再到後來。
他一次意外,從樓梯上摔下來,成了老年痴呆。
沈氏自然而然地落到了二把手顧輕延的手裡,從此,沈家和落落就跌入了深淵。
沈天華撐著龍頭拐杖,走到了陽台。
陽台的風很大很大。
讓他呼吸急促。
今天是除夕,一點陽光都沒有,天空暗沉沉的,壓抑至極。
沈天華撐著拐杖,轉了身體,一道犀利的目光,掃射在了不遠處顧輕延的身上。
他認真地注視著顧輕延。
這麼多年過去了,顧輕延的眼神一直沒變,他踩著落落的自尊,顏面,愛情,蛻變成了人模狗樣的成功人士。
沈天華想到妻子再他面前說的話:「我們落落被他害點害死,有一次差點被拉去火葬場了,是我把落落喚醒了。」
沈天華又想到沈落的遺書。
又想到程曉雪把咖啡潑在他身上,用高跟鞋踩他的手背,侮辱他,侮辱他的落落:「顧輕延可跟我說了,你女兒再床上跟死魚一樣,又不會動,又不會叫的。無聊死了。」
「你和你的女兒只能活一個,你好好想想,是你的落落活,還是你苟且偷生呢。」程曉雪的尖銳笑聲,再沈天華的耳畔一遍又一遍的響起。
沈天華許是心疼沈落吃的苦,受的罪,又或許是不甘心他創辦的沈氏集團,卻被顧輕延摘了桃子!
怒火攻心,沈天華按著拐杖,吃力的走到顧輕延面前,抓起拐杖的手背,幾條青筋瞬間凸顯。
顧輕延還沒反應過來,就看到沈天華一拐杖朝他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