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地靴踩在白茫茫的,三尺厚的雪地里。
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
像是踩高蹺。
爸爸到底被顧輕延藏到哪裡去了呢。
他現在過得好不好呢。
前幾天他因為做了個噩夢,就耍小孩子脾氣不吃晚飯。
如今他完完全全看不到自己了,他會乖乖吃飯,好好休息嗎?!
大片大片的雪花,瘋狂的,稠密的落在沈落瘦削的臉頰,寒風大作,捲起她烏黑透亮的長髮。
長發如細密的漁網,一根一根地漂浮在臉頰。
沈落感覺到要窒息。
原來顧輕延這樣恨她。
她只是不想吃安胎藥,打了他幾巴掌,他就把爸爸帶走了。
沈落羽絨服兜里的手機,在無聲地閃爍。
屏幕上跳躍著『母親』的備註。
沈落沉浸在巨大的悲傷裡面,再加上疾風呼嘯,她根本聽不到電話聲響。
她沒有打車回家。
更不知道,劉特助開著車,在後面慢慢地跟著她的。
沈落絞盡腦汁在想,回去後,怎麼跟母親說她把事情辦砸了,該怎麼讓顧輕延放人這件事。
雙腿凍得很麻,很木。
好像腿都不是她自己的了。
渾渾噩噩的,如行屍走肉一般的,走回沈家別墅。
「落落,你怎麼沒接電話呢?我們擔心死你了。」沈母擔心的聲音傳了過來。
沈落心瞬間漏了半拍,母親竟然在門口等她,一定是來問她,爸爸有沒有放回來的事情的。
沈落呼吸急促,垂著頭,沒有勇氣抬起頭。
「落落,媽媽給你打了好幾個電話,你怎麼沒接呢?是顧輕延又為難你了嗎?」沈母跑了過來,一把抓住沈落的手,擰眉責備:「你的手怎麼這麼涼呢。外面下這麼大的雪,你也不知道打個車回來。或者讓司機送你啊。」
沈落聽到母親的關心,心裡更加愧疚,抬起頭,咬著唇,欲言又止;「媽,爸他——」
爸他沒有被我帶回來。
這是沈落想說的話。
還沒說完,沈母就激動地開口:「你爸在家呢。」
沈落愣住了,抬眼望去。
巨大的雕花鐵門門口,沈天華戴著皮帽,穿著很厚的衣服,坐在輪椅上,伸出手,激動地開口:「嗚嗚嗚嗚!唔嗚嗚!」
沈落忙跑了過去,撲進沈天華的懷裡,鼻尖酸酸的,眼眶紅紅的。
「爸——」沈落哭著流淚:「你跑哪兒去了?嚇死落落了,嚇死落落了。」
沈天華唔嗚嗚地叫著,伸手拍著女兒的後背,像是在急切的解釋什麼。
沈母說:「你剛走沒多久,傭人就找到你爸了。他一個人在陽台上看雪呢,我們發現他的時候,他都凍成茄子了。」
沈落愣了下,他誤會顧輕延了。
爸爸不是顧輕延帶走的。
「外面太冷了,爸,我推你進去。」沈落擦了眼淚,幫父親細心的拂去肩膀上的雪沫,然後推著輪椅,把沈天華帶回了別墅裡面。
鐵門外停靠著的車子裡。
劉特助看著夫人一家三口進了別墅,正在給顧輕延打電話,匯報情況:「顧總,沈老先生已經回到沈家了。」
「夫人呢?」顧輕延在沈氏集團,一邊看文件,一邊開口詢問。
劉特助匯報導:「夫人也平安到家了。」
沈家別墅。
沈落半蹲在輪椅旁,拉著沈天華蒼老的手,喃喃道:「爸,以後你不能這麼任性了啊,要去哪兒,您可以找我,或者找媽媽帶你去。不要一個人擅自行動,您不知道,媽發現您不見了,急得都要瘋了。」
沈天華看著沈落的目光,是極力隱忍的悲痛。
他像做錯事的孩子,低著頭,抿著唇。
因為不小心看到沈落立下的遺囑,他睡不著,就讓一個傭人推著他到了陽台,傭人急著下班,估計忘記告訴了其他傭人,他在陽台。
沈天華就在陽台凍了整整幾個小時,大雪打在他的臉上,肩頭。
寒風吹著他。
讓他更加清醒。
他是被推他來陽台的傭人找到的,找到的時候,他已經凍得麻木,渾身發青,發紫了。
沈落見爸爸低著頭,以為他生氣了,她便溫和地拍了拍他的手掌:「爸,我們沒有怪您的意思。我們是擔心您。馬上就要過年了,我們說好了,得一家三口,好好過年的。」
沈天華抬頭,看著女兒的哀求,他點點頭。
沈母去廚房,看廚師做飯去了。
沈天華嗚嗚嗚的開口,像是在說著什麼。
沈落聽不懂他想表達什麼意思。
「爸,您是渴了嗎?」
他搖頭。
「餓了?」
沈落又繼續猜測:「想走路?」
沈天華急得滿頭大汗,伸出手臂,指著沈落背後的方向。
沈落循著他的手指,發現茶几上放著一支筆。
「您要筆?」
沈天華激動地點頭。
沈落走到茶几旁,拿起原子筆,遞給沈天華。
他握筆很費力,怎麼都握不住,急得沈天華哇哇叫。
「您是想學寫字?」
沈天華狂點頭。
「好,我教您寫字。」沈落見父親難得有個愛好,也跟著開心。
沈天華握著原子筆,沈落握著沈天華的手,一筆一划的,原子筆的筆尖在白色的紙張上書寫著。
沈母切了盤水果,放在他們面前,看著父女倆和諧的氣氛,唇角跟著上揚。
「媽,您看爸,爸能寫我的名字了。」沈落開心地抬眼,看向沈母。
沈母忙走了過來,果然看到紙張上寫著沈落的名字,只是字跡還是歪歪扭扭,可見他的手指還是沒什麼力氣。
「好,好啊。我們一家三口,苦盡甘來了。你爸肯定很快就能徹徹底底地站起來,也會開口說話的。」沈母想到這一年太不容易了,女兒和丈夫都幾次和死神擦肩而過,她鼻尖酸澀,眼淚就往下流。
沈母又怕她們看到自己流淚,忙找了個藉口,轉身離開了。
沈天華獨自握著筆,在練習手臂力氣,認認真真地寫著字。因為他想給落落留一封遺書,然後把活的希望,留給她。
他的女兒,還那麼年輕,即便是走那條不歸路,也應該是他,不應該是如花一般年紀的沈落。
沈落並不知道沈天華心裡的真實想法,她拿著手機,猶豫之下,還是給顧輕延發了條微信信息:「今天是我錯怪了你,我爸爸在家裡,被我們找到了。」
她本來想跟顧輕延說一聲抱歉的,但她說不出口。
這件事雖然錯怪了他,但他對自己的傷害,折磨是確確實實存在的。
能做到坦然面對,都已經很艱難了,能做到不恨,不怪,都已經費勁了她全部的力氣。
怎麼會感謝呢,永遠不會感謝的。
以命換命,公平的交易。
沈落想到這,看著發送出去的信息,然後淡漠地摁了手機一側,手機屏幕的亮光,瞬間熄滅。
顧輕延剛忙完一天的會議,獨自坐在空曠的會議室,看著落地窗外漫天飛雪,拿出一根煙含進薄唇。
叮咚——
桌面上放著的手機,傳來一聲響聲。
這是他為沈落設置的專屬鈴聲,他在忙,都能第一時間看到她的訊息。
顧輕延放下手裡的打火機,把手機拿起,打開。
沈落的那條信息就跳了出來:「今天是我錯怪了你,我爸爸在家裡,被我們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