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落聽了這話。
又卷又翹的眼睫毛，如瀕臨死亡的飛蛾，撲哧了下翅膀。
她掃了眼桌面上的平面鏡。
鏡子裡的自己，臉頰更為慘白。
原來她的身體，比她想像中的要糟糕一百倍，一萬倍了。
那得多糟糕呢，才能讓主治醫生，做出這樣的判斷。
「身體這麼糟糕，是因為肚子裡的孩子嗎？」沈落沉聲發問。
主治醫生見她大有一副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架勢，便沉痛地點頭：「沒錯。本來癌細胞擴散不到這麼快的。可你懷孕了。你肚子裡這個孩子，還，還——」
「還怎麼了？」沈落死死地盯著對面的醫生。
醫生嘆氣：「變異了。」
「變異了？變異是什麼意思？」
沈落有點懵。
她以前也聽說過變異的胎兒。
可她沒想到，這些事，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醫生悲憫地望著她：「胎兒發展得很畸形，正常情況下，是一個胎兒，一個臉，兩隻手，兩隻腳的。」
「我的不是嗎？」沈落問。
醫生搖頭：「你肚子裡這個，長了三隻手，兩張臉，四條腿。就是個變異的怪物。」
此話一出。
沈落如遭雷擊。
三隻手！
兩張臉。
四條腿。
可不就是變異的怪物嗎？
她的寶寶，竟然會是變異的怪物。
「可能是你大量服用止疼藥的緣故，又或者你吃了一些孕婦禁忌的藥。所以胎兒在畸形發展。」
是了，是了。
沈落想起來，顧輕延逼著她吃癌症病人不能服用的安胎藥。
她的身體躲過了一劫，結果苦難又在這裡等著她了。
這是顧輕延的手筆啊。
這是有多想折磨她，想她死，才會這麼心腸歹毒的，讓她變成現在這樣子呢。
「沈小姐，正常孕婦遇到這種情況，都是要及時打胎的。可你的身體已經承受不住打胎這種手術了。這個胎兒，它每天在吸取你身體裡的營養和養分，跟癌細胞一樣，發展得很快。」
「我知道了，也就是說，這個孩子已經被癌細胞攻陷了。除非我死，它們不可能從根上消除。」
「對，我是這個意思。沈小姐，你的時日不多了。儘量讓自己活得開心點吧。」主治醫生開了一堆止疼藥給沈落。
因為其他的藥物，對沈落的身體，已經沒用了。
沈落嗤笑，這是很稀少的善意。
她很感激，很溫暖。
「醫生，我能熬過這個春節嗎？」
沈落看著醫生，最終問了這個問題。
她想陪父母好好過個年，這是她僅剩的心愿了。
醫生看著她很久，然後安慰她：「保持心情舒暢，盡人事聽天命。說不定會有奇蹟發生呢。」
這麼說，就是懸了。
至於奇蹟這件事麼。
沈落苦笑。
小概率的事件，離奇發生才會被成為奇蹟吧。
奇蹟是會有的。
但不會發生在她沈落的身上。
她身上發生的，除了災難，還是災難。
所有她不想遇到的，不想發生的災難和噩耗，統統都會發生。
只有奇蹟不會。
沈落乘坐電梯，去門診大廳去取藥。
看到滿滿一袋子的藥瓶，她陷入了沉默。
她的身體徹徹底底淪為了藥罐子了。
沈落垂著眼，把一瓶又一瓶的止疼藥上的標籤撕掉，然後把撕掉的標籤扔進垃圾桶裡面。
這是她的習慣。
所以顧輕延一直不知道她吃的是什麼。
「沈小姐，原來你在這裡。」言墨塵拿著手機小跑了過來，他剛剛接完電話，去了醫生辦公室，醫生說她來取藥了，他趕了過來。
沈落抬起頭，看到言墨塵站在自己面前的，她麻木的笑了下：「言總。」
「我接個電話，在外面等你。」言墨塵正要說話，手心的電話響了起來。
言墨塵看了眼來電顯示，面色微變，抬眼跟沈落抱歉的開口。
沈落點頭；「好。」
然後又垂眼，繼續撕藥瓶上的標籤，然後裝進了塑膠袋。
言墨塵拿著手機，轉身出了旋轉玻璃門。
站在台階上，望著漫天的大雪，接了電話。
「聽你劉伯伯說，你中途放人家鴿子了？言墨塵，你到底要幹什麼？這個單子有多重要，你不知道？」電話里，是老嚴總的呵斥。
言墨塵揉了揉眉心：「爸，劉伯伯那我會解釋。今天真有急事。」
「我不管你現在有什麼急事，你立刻馬上給我滾回來！你劉伯伯已經在咱們家來了，你趕緊回來跟人家賠罪。」老嚴總命令道。
言墨塵聽到腳步聲，就轉過了身，看到沈落提著一個巨大塑膠袋，塑膠袋裡很多藥瓶。
他跟電話里說：「爸，我這有點忙。先不說了。」
然後掛了電話。
「言總，你還沒走？」沈落看到言墨塵，有點意外，因為她知道，他有個應酬的。
言墨塵覺得沈落是異常的虛弱，像是隨時都要倒下一樣。
他眼淚閃過心疼，然後主動上前，想要幫她拎塑膠袋：「我幫你。」
沈落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言總，我結婚了。你這樣不太好。」
「我知道你結婚了，沈落，你不用這麼敏感。我們是朋友，我以前是名警官，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我心裡比你清楚得多。我幫你，是出於你是我朋友的原因。走吧，我送你回去。」言墨塵愣了下，然後義正言辭道。
沈落又要拒絕。
「下這麼大的雪，你的身體情況你還不清楚？凍壞了，怎麼跟你家人團聚？」言墨塵看了眼漫天飛雪，又看向她：「你一個人走，我不放心。我送你，還是我給你老公打電話，讓他來接你，你選一個吧。」
沈落看著雪越來越大了，比她來的時候大了很多。
這時候的確是打不到車的。
醫院位置又偏僻。
至於顧輕延呢，他肯定不會來接自己的。
她不想自取其辱，更不想讓言墨塵看笑話。
沈落感激地看著他：「那就麻煩言總了。」
言墨塵接過她手裡的塑膠袋，撐起一把傘，傘的大部分面積，都讓給了沈落。
兩人走下台階，向露天停車場走去。
雪花大片大片地落在了言墨塵的肩膀上。
沈落不知道的是，此時此刻的顧輕延，也開著車，返回原來的路線，在找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