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目光交織,糾纏。
他的目光凜冽,寒涼。
如窗外的寒雨,如隆冬的鵝毛飄雪,如千年難以消融的厚冰。
許是沈落得知自己癌細胞擴散全身,命不久矣的緣故,她沒有力氣和他對望。
她感覺她整個人的精氣神都被抽的精光,宛如泄氣的皮球。
只對視了一秒,沈落收回目光。
從他面前擦身而過。
好像顧輕延這個人,再她眼裡,已經成了空氣,成了陌路人。
廚房裡飄來油炒青菜的清香。
還有肉香。
就在此時,拴著圍裙的馬嫂,手裡端著飯菜從廚房走出來,看到沈落時,喜出望外的:「沈小姐,您可算是回來了。您都不知道我們有多擔心您。回來就好,您人平安就好。」
馬嫂只是個傭人。
沒有血緣關係,更不是朋友關係。
卻這樣關心她。
這些話,她的丈夫顧輕延都不曾說過。
沈落心裡五味陳雜的,更加複雜。
有感動,有悲哀,有手足無措。
為了讓馬嫂放心,沈落故意擠出一個微笑:「謝謝你這麼關心我。」
「其實顧先生更——」馬嫂看了眼背對著她們的顧輕延,忍不住跟沈落說,她想告訴沈落,沈小姐消失的那幾天,顧先生整個人都慌了,她的綠植和八哥都是顧先生再照顧的。
話才說到一半。
顧輕延轉過偉岸的身影,面無表情的看著馬嫂:「你先回去,明天再來給她做飯。」
「是。顧先生。」馬嫂只好把未說完的話,咽回肚子裡。
把飯菜都放在餐桌上,馬嫂解開圍裙,跟沈落和顧輕延道別後,而後轉身下樓,離開了公寓。
只有他們倆了,空氣瞬間變得安靜而窒息。
顧輕延讓她坐下吃飯。
她今天太累了,太累了,本來胃裡很撐的,吃不下的。
但為了不燃起戰火,她還是落座,吃著碗裡的白米飯。
顧輕延見她不挑菜,便主動每個盤子都夾了一點菜,放進她的碗裡。
沈落呼了口氣,其實她不想吃。
但她還是硬著頭皮把他夾的菜都吃完了。
顧輕延的目光都在她的身上,發現她有點異常,以前的沈落總是會跟他吵架,今天的她卻像是霜打的茄子,徹徹底底的萎了。
「你怎麼了?」顧輕延清冷的聲音,傳來。
沈落用筷子戳著米飯,垂著眼皮:「吃飯的時候,可以安靜些嗎?」
「我在關心你。」顧輕延語氣有了起伏。
沈落看著碗裡顆顆飽滿的米粒,她沒抬頭,但她知道,此時此刻的顧輕延,肯定眉頭皺得不行。
他一生氣,就會皺眉。
沈落嗤笑:「我不需要你的關心。」
假惺惺的關心,有什麼用呢。
一點用處都沒有。
「你是不需要我的關心,還是外面有別的男人在關心你,你心裡清楚。你以為你在公交車站跟言墨塵分開,我就不知道了?」顧輕延嘲諷道。
沈落終於抬了頭:「你跟蹤我?」
如果沒有跟蹤她,怎麼會那麼巧呢,被他撞見。
顧輕延抿了抿唇,其實他根本沒跟蹤她。
他沒那麼無聊,更沒那麼變態。
忙完工作,他想早點回來的,結果在路上恰巧碰到了。
顧輕延沒有想過解釋,他整個人都在氣頭上:「心虛啊?」
心虛?
沈落心被他的話扎得千瘡百孔的,她做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了?她需要心虛?
他跟蹤她的話,那他怎麼會不知道她的身體情況呢?
又怎麼會不知道,程曉雪對她做的事情呢?
唯一的解釋就是,血淋淋的真相就是,顧輕延和程曉雪是一夥的!
沈落眨了眨發酸發脹的雙眸,米飯把她的胃吃得很撐,撐得難受,撐得她想哭。
但她不想當著顧輕延的面哭,太狼狽。
他做這一切,不就是為了欣賞她難過,痛苦的模樣嗎。
她偏偏不會讓他如願。
哐當一聲,沈落把手心裡的碗筷,放在桌上。
動作很粗魯,發出刺耳的聲音。
但她的語氣卻很平靜:「我吃飽了。」
沒有人知道,她現在的平靜,是用盡力氣偽裝出來的。
她怕在多待一秒鐘,就會把這碗米飯,扣在顧輕延的臉上。
不想吵了,不想在爭辯了,更不想在理論了。
因為沒有任何用處。
除了能讓她看清楚,他是真的盼著自己死之外。
什麼好處都沒有。
而這個現實,她已經知道了,已經接受了。
不需要在試探了。
沈落回到主臥,抱起浴袍,去了浴室裡面。
她把磨砂的浴室門關閉好。
打開花灑開關。
巨大的水柱,瘋狂地澆在她的頭頂,她的衣服上。
她沒有換衣服。、
就傻傻的,呆呆地站在那。
水霧隨著熱氣,不斷地升騰。
明明水溫已經有50度了,可沈落卻覺得好冷,好冷,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缺乏關心,還是因為隨時都會倒下的緣故。
四肢都好冷。
「沈小姐,您現在的身體狀況已經禁不起任何手術風險了。」
「想吃什麼吃什麼,想喝什么喝什麼,有未完成的心愿就去做。」
「沈小姐,您有未完成的心愿嗎?」
「你們簡直是胡鬧,癌細胞已經遍布你整個身體了,你的五臟六腑都壞掉了,你隨時都會離開的。撐不到除夕了。」
主治醫生的話,如魔咒一般地在沈落的耳畔響起。
沈落小時候最喜歡除夕了,除夕的時候,一家三口圍在一起,享受天倫之樂。
父親會給她厚厚的紅包。
母親會送她美麗的衣裳。
那時的春晚也很好看,三個人看著聯歡晚會。
回不去了。
她和顧輕延。
她和爸爸媽媽的美好生活,統統都回不去了!
心臟被壓抑的跳動困難。
煙霧環繞的浴室里,她把花灑調到了最大。
嘩嘩啦啦的。
沈落的臉頰,皮膚被灼燒的出現一塊一塊的紅色印記。
哇的一聲,沈落嗚咽痛哭,又怕門外的顧輕延聽到,被嘲笑,被奚落,她又用手掌緊緊的捂住嘴唇,眼淚被水柱很快衝刷不見。
成年人的崩潰,往往是一瞬間,任何小事都能成為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比如此時此刻的沈落,只是她的崩潰,調成了靜音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