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了眼四周,柏油馬路很狹窄,只能過一輛車的寬度。
馬路旁邊是又大又寬廣的菜地,菜地籠罩在濃濃的黑夜之中,透著無盡的靜謐和淒涼。
連個人影都沒有,更別說車了。
沈落手掌心被扎進了很多細細的,碎碎的玻璃渣,疼得她眼淚直掉。
從地上爬起來很艱難,一條手臂已經脫臼了,她得趕緊離開這裡,去趟醫院。
雖然已經到了初春,但夜裡的溫度卻還是冷得刺骨。
穿著一雙運動鞋,吃力地往前面走。
運動鞋鞋底很硬,她的腳動得麻木,沒了知覺。
現在該怎麼辦呢?
這是什麼鬼地方……
沈落苦笑,顧輕延看來是真的恨毒了她,不然怎會把她扔在這人煙稀少的荒涼之地?
一輛黑色車子倒回到了她面前。
不用看,也知道是誰。
顧輕延按著喇叭,示意她上車。
沈落原本消氣了,可看到駕駛座里他那張討人厭的臉,她的小脾氣又上來了,剛剛把她趕下車的人是他,現在讓她上車的人,還是他。
他把自己當成什麼了呢?玩具嗎?
沈落心裡憋著氣,往前面走著。
顧輕延打轉方向盤,黑色庫利南的車身橫在了她面前,擋住了去路。
玻璃窗放下,車門的鎖也解開了。
他的聲音比深夜的雪還要寒涼:「沈落,我沒空跟你耍小孩子脾氣。老老實實上車!」
這種語氣,在她爸爸出事前,他從沒出現過。
他總是寵著她,順著她的。
即便這不是第一次這種態度,沈落依然覺得落差很大,原來真實的顧輕延是這個樣子。
她喜歡的都是假象,都是幻象。
沈落轉身,朝著反方向走,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兒,她就是覺得委屈,憋屈。
鮮血順著纖細的手指,無聲地掉落在地,地上殷紅點點,猶如一幅冬日寒梅圖。
「真想我弄死你爸,你就再往前走一步試試!」
又是趾高氣揚的命令,還透著厭惡。
沈落抬出去的一隻腳,僵硬地收回。
這個畜生,除了會拿爸爸威脅她,就沒其他招數了?
不過她現在理解他了,也沒那麼怪他了,因為這是爸爸欠他們一家的。
沈落聽話的轉身,走到庫利南面前,拉開車門,重新坐到了副駕駛。
一路上,都沒人說話。
安靜的可怕。
顧輕延把車子開到了醫院,帶她去掛急診。
她本來也要去醫院的,手臂和手掌的疼痛,讓她難以忍受。
也就沒矯情,更沒推辭。
醫生幫她把手臂的骨頭接上了,疼得她眼淚直掉。
顧輕延就靠在牆壁上,冷眼旁觀,眼裡依然是不屑。
醫生又用鑷子把她手掌的玻璃渣挑出來,然後消毒,上藥,包紮。
一系列動作行如流水。
包紮完,顧輕延冷漠地再前面走,離她很遠很遠。
她沒有小跑追上他的步伐,而是默默地站在他身後,因為她知道,即便是勉強追上了他,和他一路同行,她們也回不到過去了。
橫在她們之間的,又豈止是這段走廊的距離呢?
分明是兩條人命,血海深仇。
以前她不理解的,現在她統統理解了。
理解了顧輕延的背叛,理解了顧輕延的臥薪嘗膽,更理解了他對沈家的詛咒,她想她如果是顧輕延,可能也會如此痛恨,恨不得殺了對方吧。
走出醫院,顧輕延依然沒回頭,向馬路上停靠著的黑色庫利南走去。
他的背脊筆直,穿著好看的黑色衣服。
可卻給她一股,他很孤獨,他很疲倦,卻還在硬撐的感覺。
「顧輕延——」
他停住了腳步。
她凝視著他的背影:「謝謝你今天讓我知道了真相。更謝謝你送我來醫院。」
如果不是他的順風車,她現在依然被困在原地。
「只是為了更好地折磨你而已,少自作多情。」他嗤笑一聲,抬腳離開。
顧輕延沒有立馬開車離開,而是坐在副駕駛上,目光死死地盯著正在過馬路的沈落的身影。
眼神複雜,是旁人看不懂的複雜。
拿起手機,給劉特助打了個電話:「派人盯著夫人。」
「是,顧總。」
回到沈家別墅。
沈落縮在臥室的床角,沒有開燈,房間漆黑得可怕。
她抱著膝蓋,蜷縮著身子,眼淚止不住地流。
父親沈天華在她心裡眼裡,絕對算得上是一位慈父。
他對她的教導,從來都是做好人,存好心。
每年父親都會做慈善,她大學的教學樓,是父親斥巨資修建的。
這些年,A省的貧困大學生,百分之八十都是父親資助的。
沈落怎麼都沒想到,如豐碑一般的父親,高風亮節,高尚無比的父親會有這麼陰暗的一面。
會肇事逃逸,為了逃避刑事責任,讓楊叔殺人滅口。
沈落突然想到,父親瘋狂做慈善的時間,正好是公婆出事的時間。
這不是巧合,她已經沒辦法自欺欺人了。
父親這是因為心裡有愧,才投身慈善事業麼?
所以父親把顧輕延認作義子,帶回沈家,成為她的保鏢,包括把她嫁給顧輕延,都是為了贖罪。
父親想用聯姻的方式,化解顧輕延心裡的仇恨,所以才引狼入室,兵行險招。
可血海深仇,怎麼會因為一紙婚姻就抵銷掉呢?
父親把她嫁給顧輕延,大概也是被顧輕延騙了吧,以為顧輕延是真的喜歡自己,會善待自己。
沈落一整夜都沒合眼,望著臥室,由伸手不見五指,漸漸明亮。
雪下了一整夜,依然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可笑,她口口聲聲說,她的父親是清白的,她會給顧輕延和公婆一個交代,結果她被打臉了。
沈落買了機票,再次到了鐵樹屯。
她買了香蠟紙,蘋果,橘子等物,來到了公婆的墳前。
因為不是第一次來,她記得她們墳墓的位置。
雪下的越來越大,覆蓋在土地上,樹枝上,到處都是刺眼的,壓抑的慘白。
沈落的臉頰和鼻尖被凍得通紅,她吸了吸鼻子,用買來的打火機點燃了細長的香。
狂風又在不停地吹,打火機的火苗被吹滅了好幾次。
她點了好幾次,才把香給點燃,香頭冒出黑色的煙霧,熏得沈落眼睛疼,眼眶發乾,卻流不出來眼淚了。
細長的香握在她的手裡,她恭恭敬敬地鞠了三次躬,又把香插進了硬邦邦的,覆蓋著白雪的土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