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宅門口,換了一批崗哨。
威嚴端肅,路過的人都要悄聲議論,消息很快傳開。
傳到有心人的耳朵里去。
上午十點,盛長裕的汽車就到了。
衛隊開路,前面兩輛軍政府的汽車守衛,而後才是盛長裕的車。
寧家眾人在門口迎接。
盛長裕下車,寧禎不由看直了眼。
他換了簇新的軍裝,胸前穗帶曳曳,掛滿了勳章。不管是他的勳章還是他的軍靴,都擦得鋥亮。
頭髮像是理過了,鬢角剃得發青,鬍子也颳得乾乾淨淨,他一張臉越發英俊,無人能及。
他有雙特別好看的眼。
「好顯擺!」寧禎想笑。
這個人怎麼回事?
請他來做客,他是想在氣勢上壓寧家父子一頭嗎?
結婚的時候,他都沒戴這麼多勳章。
有種掏了家底來張揚的架勢。
寧禎不敢明目張胆笑他,又實在憋不住。好在祖母、母親和大嫂都是堆滿笑容,寧禎就不忍了。
她的笑,在外人看來肯定很諂媚。
盛長裕看向她,她也沒忍著自己的笑意。
他肯定沒看出來她笑什麼,因為瞧見她笑容時,他竟然微微彎下了唇角,像是回應她。
寧禎就更想笑。
她並不是個傻樂的人,不知為何總會被他惹得忍俊不禁。可能是他一本正經做傻事,太招樂了。
「督軍。」寧禎上前,主動為他介紹,「這是我祖母;我母親、大嫂和二嫂。」
其他人,不需要寧禎介紹,盛長裕都認識。
盛長裕唇角一彎即收,臉上沒有笑模樣,對祖母點點頭:「祖母過年好,我是長裕。」
老太太的笑容溫婉又得體,不像寧禎那樣有點失控,笑得牙齦都露出來。
「長裕,快請進。一直盼著你來吃頓飯,今日可算等到了。大喜的好日子,快放炮。」祖母道。
傭人立馬把早已準備好的鞭炮點燃。
寧州同也上前打招呼:「督軍,裡面請。」
盛長裕略微頷首,邁進了寧宅高高的門檻。
身後鞭炮鳴放,震耳欲聾。
金暖偷偷掐寧禎:「你收斂點,太小人得志了。你用得著笑成這樣嗎?」
盛長裕能來,狠狠打了姚文洛的臉,金暖也高興。
可寧禎笑得太雞賊了,像是沒見過世面,有點跌份兒。
寧禎:「……」
寧家也搭了戲台。
沒想到督軍來得這麼早,午飯還沒準備好,先請他聽戲。
祖母坐在盛長裕的右手邊,寧禎坐在他左手邊。
傭人端了茶,寧禎站起身接過來,放在他手邊:「督軍喝茶。」
「多謝。」
戲台上熱場之後,是一段青衣戲,唱腔婉轉清脆,不吵鬧。
盛長裕突然轉臉看寧禎。
寧禎當即回過視線:「督軍?」
「你在家過得挺開心,心情好像不錯。」盛長裕說。
寧禎:「還好。」
「從我進門到現在,你一直在笑。你笑什麼呢?」他問。
聲音不嚴肅,表情也是放鬆的。
寧禎:「督軍能來,我挺開心的,就忍不住笑。」
「你哄不住我。老實交代,你是笑我?」他問。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往寧禎這邊湊了湊。
寧禎生怕聽不清,惹得他不高興,也湊近幾分聽。
故而在寧家眾人眼裡,他們倆的頭快要貼到一塊兒說悄悄話了。
「沒有。」寧禎很堅決說。
盛長裕:「我姑且相信你。」
寧禎:「……」
寧家眾人既高興,又忐忑,小心翼翼伺候著。
可能是寧禎在他進門時候的笑容,取悅了他, 讓他感受到了歡迎與敬意,盛長裕的脾氣很好。
他一直心平氣和。
盛長裕不主動找茬,寧禎的父兄一個個放下了戒備,也捧著他。
午飯吃得很愉快。
吃完了飯,寧禎很想讓他走。
在寧禎看來,他這個人的脾氣是不穩定的。這會兒高興,說不定等會兒因什麼事,心情轉陰,又要發脾氣。
好不容易得來的勝利成果,毀了很可惜。
吃了飯,家裡又安排聽戲,寧禎對盛長裕說:「督軍,您知道電影院最近放什麼電影嗎?」
「不知道。」
「新開的電影好像挺不錯,報紙天天夸。可惜每天都要排隊買票,我懶得去擠。」寧禎說。
盛長裕:「你想看?」
「您想不想看?您如果想看的話,我陪您去。」寧禎說。
盛長裕:「你是想趕緊把我送走吧?」
寧禎:「……」
不知該說你有自知之明,還是該說你這個人好會挑事。
但凡藏點私心,都會被你氣死。
寧禎突然也理解了老夫人的處境。
老夫人並不愛盛長裕,對這個兒子始終心存芥蒂,但她自以為偽裝得極好。
如果可以,他們母慈子孝裝一輩子。
可盛長裕不。
他總能看透她,在她裝腔作勢的時候揭穿她。
老夫人每每都會惱羞成怒,又倒打一耙,說盛長裕不孝、多疑、難相處;同樣,盛長裕也可以看透她這套做派。
他又無比渴望母親愛他,故而在如此循環中,將母子關係推到不可挽救的深淵裡。
寧禎突然明白,盛長裕渴望善意,也渴望一顆真心待他。
「……督軍,我是覺得午飯吃得挺開心的。『遠香近臭』,還是保持一點距離,您對我家裡人更有好感。」寧禎如實道。
又說,「我也真的挺想看電影。跟著您去,不用排隊買票。」
她還希望,盛長裕可以霸占一個電影間給她。
電影是無聲的、黑白的,而電影院的椅子很擁擠,人靠著人。人不僅僅有體溫、氣溫,還有一張嘴。他們會不停說話、議論甚至爭吵。
熒幕上太過於黑白與單調,會被電影院內的生機勃勃喧賓奪主。
寧禎在倫敦看過兩次電影,體驗都很差。
回來後,光看著長長的等候買票隊伍,寧禎就知道電影院內的環境只差不好,懶得去。
金暖好幾次要拉她去,她都拒絕了。
「……電影怪無趣的,還不如聽戲。」盛長裕說。
寧禎沉默。
「你想去的話,咱們現在就走。」盛長裕道。
寧禎舒了口氣:「好,我去跟父母和祖母說一聲。」
便在此時,傭人進來通稟說,姚家的人來拜年了。
是姚太太帶著她的長子姚安馳和姚文洛,一起來的。
寧禎當即沉了臉。
早不來、晚不來,偏偏督軍在的時候來,做戲給誰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