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長裕沒有繼續吃飯。
他回房洗了個澡,換掉了一身煙味的衣裳,去了六國飯店。
寧禎還沒回來,盛長裕瞧見了乳娘抱著孟恆。
他走過去,對乳娘說:「我陪他玩。」
乳娘有點害怕,可瞧見遠處自家的隨從和女傭。那女傭沖他點點頭,她就離開了。
孟恆不算特別活潑,可眼睛很機靈。
他不喜歡回答問題,只喜歡問問題。
比如說,他問盛長裕:「你叫、叫什麼?」
「盛長裕。」
「你你、回家。」
「我會回家的,你可要跟我回家?」盛長裕晃了下他的小手,輕聲問他。
在這一刻,他內心無比柔軟。
這小孩身上,有寧禎一半的血脈,他就是盛長裕親生的兒子,他不介意其他事。
他也不會把寧禎讓給孟昕良。
晚上七點五十,寧禎下了汽車,回到了六國飯店。
她去了聞家。
她和聞梁予聊了很多,尤其是對盛長裕的審判。
「當初算計我阿爸的人,是你,對嗎?」寧禎問他。
聞梁予沒回答。
「你記恨我嫁給盛長裕,既想要分裂華東四省,又想要毀掉我的婚姻,才害死了我阿爸。」寧禎這次沒問。
她很冷靜,用平和口吻,說出了這句話。
「你這是瞎猜。」聞梁予終於開口。
寧禎早已料到他不會承認。
「我阿爸是心口中槍,梁予。」她突然說。
她叫他的名字。
似夢裡的歲月,她也這樣叫他:梁予。
這些年做別人,沒了自己的模樣,聞梁予懷念的,不單單是與寧禎的愛情,還有過往的自己。
自我戀的男人,不可能不愛他自己,他豈能忘記?
除了寧禎,無人會這樣篤定、溫柔,叫他一聲「梁予」。
他簡直要失控。
「害死你阿爸的人,是盛長裕,寧禎。」聞梁予表情鬆動,「若不是他,你阿爸就不會死。」
「是盛長裕權勢太大,你們感受到了危機。也許他的地盤太過於富庶,你們眼饞了,所以想要害他。
我阿爸是盛長裕的將領,他受到了盛長裕的牽連,就活該慘死,這是你的意思?」
寧禎的表情,安靜極了。
聞梁予:「寧禎,一切都過去了。你要明白,哪邊才是正統。你不管是跟軍閥還是流氓頭子,都沒有好結果。」
「跟你呢?」
「跟了我,你將來就是一國之後。」聞梁予道。
寧禎被他逗樂。
「你總不記得現在是什麼世道。」她說,「哪怕是爭權奪勢,你的方向也不對。」
她還說,「盛長裕以前的確是他父親手下的兵,可他很清楚知道,亂世要有地盤、槍和人馬。
你呢?哪怕留洋歸來,你的思想仍是如此落後與迂腐。政客的陰謀詭計,在動亂之下,都是泡影。」
她的笑容很輕蔑,「你做不成國君,我也做不了皇后。」
聞梁予被她罵得臉色陰沉。
「寧禎,如果我不想你走,今天你走不出這個宅子!」他惱怒道。
寧禎:「我可以不出去。不報仇,我為何要走?」
聞梁予看向她:「你想跟我尋仇?」
「當然。」
「你自身難保。」
「既然尋仇,我沒想過自保。梁予,你早該死了,八年前那場大火,你就應該死,而不是叫聞蔚年和無辜同學替你死。今天,我來送你上路。」她靜靜說。
她的槍,藏在厚厚衣裳之下,她自己做了改造。
打出去後,聲音輕微,不足以震到院子外面的隨從。
聞梁予今日心浮氣躁,因為審判在即。
他的隨從幾次在門口,想要進來傳話,但寧禎都阻攔,不許隨從進來。聞梁予沒想過得罪她,只得順了她的心意。
他不知外面發生了什麼事,心情焦灼,想要快點安撫好寧禎。
他兩頭兼顧,什麼都想要,卻萬萬沒想到寧禎敢直接上門殺他。
他都沒提防。
他天真把寧禎看作一名美麗又優雅的女郎,哪怕她提到了她父親的死,他也只當做她在訴說委屈。
聞梁予也許從未正視過她。
她在倫敦的時候,領主的兒子騷擾她,差點侵犯了她,她將他騙到樹林槍殺了,又引來黑熊啃噬了他半邊遺體。
那件事,寧禎沒有隱瞞聞梁予。
聞梁予可能並不喜歡那樣狠辣的寧禎,他特意忽略那些事。在這個關頭,他眼中的她,仍是任由他支配的年輕女子。
而不是殺手。
寧禎殺了聞梁予,胸口一槍,而後將他拖到了臥房,清理乾淨血跡。
白思冉很快到了。
寧禎出發後,她叫孟昕良的女傭再次打電話給白家。
白思冉正在等審判結果,電話響起,對方自稱是聞蔚年的人,叫她過去,商議退親。
她一打聽,才知道寧禎大張旗鼓去了聞家。
又是寧禎的把戲!
白思冉想到了七寶盒,知道寧禎輸了之後不甘心,又耍詭計。
她好鬥,收到了挑釁一定要登門的。
隨從沒有阻攔她。
白思冉來的時候,客廳無人。她心下狐疑,敲了敲臥房的門,很快有點動靜。
寧禎來開門。
她靜靜看著白思冉微笑:「白小姐,請進。」
白思冉蹙眉:「你做什麼……」
話音未落,寧禎將她拉進了臥房,順手敲暈了她。
寧禎自己出門,眼角還有淚痕,聲音哽咽對聞梁予的隨從說:「別打擾他們倆,他們有話說。說退親的事。」
隨從一驚。
外頭要翻天了,大少爺居然叫了兩個女人上門作陪,隨從心裡無比失望。
反正大事發生了,大少爺又改變不了什麼,做不了主,早點、遲點告訴他,都一樣。
隨從沒進去。
寧禎慢條斯理,離開了聞家,回到了六國飯店。
一進門,就瞧見盛長裕抱著孩子。
他穿著家常風氅,裡面是夾棉長袍,可腰背比普通人筆挺,仍看得出是軍官。
他抱著孩子的場面,並不顯得突兀與凌亂,反而是無比溫馨。
寧禎走上前。
盛長裕抱著圓圓,也站起身。四目相對,兩人眼睛裡的情愫蔓延,各自有了水光。
寧禎接過了圓圓,喊了乳娘:「帶圓圓回去睡覺。」
乳娘上前。
寧禎這才看向盛長裕:「要聊聊嗎?」
「好。」
「到我房間裡聊。」她說。
他便隨她上樓。她走前面,他跟在身後,突然開口,「你袖子上有血跡。」
「我剛剛殺了聞梁予。」寧禎說。
她一邊說,一邊打開了房門。
她被身後的人推搡著抱緊,房門在身後用力關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