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行里,還是吵鬧不休,不少客人圍著看熱鬧。
孟昕良不知不覺站到了寧禎他們這邊。
在寧禎的堂弟與蘇融的朋友們爭吵時,孟昕良突然低聲和寧禎說話。
他說:「四小姐,最近和阿諾可有聯繫?」
寧禎一愣。
繼而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她表姐雲諾。
「有。」寧禎道,「外面念書的時候,兩處學校比較近,周末會見面。我回來後,她也給我發過電報。」
「她還好?」
「她挺好的。」寧禎道。
「聽說她結婚了。如今有孩子了吧?」孟昕良又問。
他這句話,聲音很低,輕微中有一絲很淡的顫慄。
寧禎抬眸去看他。
他膚色白淨,眼眸安靜,似乎只是寧禎的錯覺。
「……還沒有孩子。」寧禎說。
她一時有點慌。
孟昕良提到的雲諾,是寧禎舅舅的女兒。
寧禎和表姐感情一直很不錯,表姐也時常到家裡玩,兩人如親姊妹。
後來,舅舅送表姐出國念書。這件事很急,寧禎都沒聽說,表姐就被舅舅塞上了郵輪。
也正是表姐在倫敦,寧禎的家人才敢讓她去。
寧禎去了之後,和表姐不住在一起,只有空見個面。她開車也是表姐教的。
表姐一開始學語言類專業,後來轉去學醫。
醫學的學費極其昂貴,教授不願意收女學生。表姐成績特別出色,教授才破例。
但表姐那個教授的專業,需要六年才畢業;畢業後,還需要在教授的診所工作一年。
一般的專業都不需要這麼長時間,三四年就差不多了。
困難重重。
表姐的解決辦法,是發電報給舅舅,說她在國外結婚,讓舅舅把陪嫁寄給她。
舅舅真給她寄了一大筆錢。
「一來錢有了,六年學費、生活費足夠;二來他也不催我回去,他巴不得我在國外嫁人。」表姐說。
這是表姐的秘密,她叫寧禎別告訴家裡人。
表姐給舅舅的信里,說她嫁給了南洋米商的兒子。
寧禎的父母、兄長們問起,寧禎也沒敢說實話,只敷衍說她不太清楚,表姐夫並不住在倫敦等。
她怕舅舅知道了實情,氣得跑去倫敦打斷表姐的腿。
孟昕良突然問起這茬,寧禎沒心理準備。她完全沒想到他會問,故而說謊時候眼神飄了。
這樣不好,會壞事。
寧禎只知道孟昕良和她大哥有點交情,不知道孟昕良也認識她表姐——她從來沒聽表姐提過這個人。
她再去看孟昕良。
孟昕良的情緒,似乎一片空白,他並沒有端詳寧禎。
寧禎舒了口氣。
她看孟昕良,孟昕良也回視她,兩個人正想著開口說點什麼,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時,盛長裕到了。
「別看男人!督軍來了!」金暖狠狠戳了下寧禎的腰。
正吵架呢,你居然暗度陳倉跟男人眉來眼去。
寧禎轉過臉,目光和正在進門的盛長裕相撞。
盛長裕的眸色幽靜漆黑,瞧見寧禎的瞬間,眼神一沉;他的手微微攥了下,穿著襯衫的手臂肌肉充血而緊繃。
寧禎懷疑他想要打人。
她微微咬唇,低聲跟金暖說:「情況不對的話,你帶著兩個弟弟先跑。」
金暖臉色發白:「你呢?」
「我是盛家的夫人,他打我,他也丟臉。」寧禎說。
可以丟他盛家的臉,不能丟寧家的。
寧禎的弟弟們,不能在蘇家人面前挨督軍的打。
她接受不了這個。
同時,寧禎也瞧見湊過來看熱鬧的姚文洛,頓時明白為什麼盛長裕來了。
盛長裕的怒氣,洋行里所有人都能感受到,每個人都下意識提著心、縮著肩膀,想要藏起來。
「站直了!」盛長裕開口。
他的聲音不低,與此同時他的副官們子彈上膛,長槍對準洋行。
外圍的看客們,嚇跑了九成,只有不怕死、好奇心重的,還圍在副官們後面。
寧禎心口一緊,把金暖扒拉到自己身後。
她也站直了身子。
室內鴉雀無聲,只孟昕良笑了笑:「督軍,別這麼大的火氣,孩子們吵架都是小事。」
盛長裕冷淡瞥一眼他:「孟副龍頭,上次你的人連我都敢惹,你最近是不是太鬆懈了?」
「那兩個人我已經處理了,也給程參謀長交代了。看樣子督軍很忙,這點小事程參謀長沒跟你提。」孟昕良笑道。
又說,「槍收起來吧。教訓孩子們,或打或罵都行,別動槍。走火了怎麼辦?」
寧禎從這話里,聽出了一絲不同尋常。
盛長裕猛然又機敏抬頭。
寧禎順著他的視線,瞧見洋行二樓的暗窗處,有黑洞洞的槍口對準樓下。
暗處的槍,瞄得更准。
寧禎心裡發寒。
盛長裕冷冷一笑:「好埋伏。」
孟昕良:「那是我的隨從,他們不太懂事。督軍,別動槍,這是我的鋪子。做買賣的地方,見了血不吉利。您賣我一個面子。」
——你的槍不動,我的槍就不會動。
誰也不准在他的地盤殺人,包括四省都督。
盛長裕依舊沒有叫副官收槍,表情陰冷:「我吩咐開槍了嗎?」
孟昕良笑了笑:「好,那我多謝督軍了。」
槍還沒收,承諾到了。誰先放槍,誰就落了下風。
盛長裕一身怒氣,走到了吵架的人面前。
他指了蘇融:「你挑釁我夫人?」
蘇融嚇得雙腿打顫。
身後的姚文洛跟進來,對盛長裕說:「阿裕,是寧家的人先欺負他的,他才反抗。」
蘇融似得了救命稻草:「是,督軍,是寧家的人故意攔路。我只是叫他們讓開。」
姚文洛又插話:「蘇少爺也沒挑釁夫人,是夫人先罵蘇晴兒的,還說要挖蘇晴兒的墳,對吧?」
蘇融:「……」
好像不是這麼說的,而且也不是寧禎先開始的。
是他看寧禎不爽,故意擠兌了她。
姚小姐這話是陷阱還是生機,蘇融眼珠子亂轉,一時拿不定主意,沒敢接。
「閉嘴,有你什麼事?」盛長裕聲音不高,餘光掃一眼姚文洛,「你再多一句話,別怪我不客氣。」
姚文洛:「……」
她咬了咬唇,退後幾步,仍是不肯出去。
「說啊,怎麼刁難我夫人的?」盛長裕又問蘇融。
蘇融特別怕他,被他這麼冷冷逼問,居然嚇得跪下了。
「督軍,您問問夫人,不是我刁難她。她、她先羞辱我們的,還羞辱晴兒。」蘇融聲音顫顫,帶了哭腔。
盛長裕抬起穿著軍靴的腳,狠狠踹在他心窩:「我問誰?我去問夫人?你是個什麼東西,敢跟我夫人對峙?你有資格嗎?」
眾人:「……」
姚文洛死死咬住後槽牙,面容還是忍不住扭曲。
他這是做給誰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