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4章 寧禎想要離婚

  父親留給寧禎的信不長。

  她看完了,把信燒掉,放了一把短匕首進盒子裡。抱著盒子沉默坐了大半日。

  寧策來看她。

  「……阿爸給你留了什麼?」寧策問。

  寧禎:「一把匕首。」

  「你今年的生日禮?」寧策問。

  「可能是。」

  寧州同經常給寧禎淘些匕首、槍枝。瞧見好的,都會收集起來送給她。

  生日禮從來不是金銀珠寶之類的。

  祖母說他不靠譜;寧策等兄弟都說,和自己相比,只寧禎是父親親生的,父親從未給他們兄弟準備過生日禮。

  別說禮物,連他們生日都不記得。

  「禎兒,我想跟你聊聊阿爸的死。」寧策說。

  寧禎往身後墊了個枕頭,坐直了幾分。

  「……阿爸有個老友,就是魯振。你記不記得魯叔叔?我去德國,是他幫忙安排的。」寧策說。

  「我記得他,魯叔叔跟阿爸有三十幾年的交情,他一直在政府做外交工作。」

  「這段日子, 我向各處報喪,要給魯叔叔發了電報。魯家大哥復電我,魯叔叔已經去世。是意外。」寧策說。

  寧禎從父親的信上,知曉了事情大部分的前因後果。

  她還想著,也許應該提醒魯振注意安全。

  沒想到,賊人下手比她想像中更快。

  「怎麼個意外?」

  「電報沒說,我已經給魯家寫了封長信,叫魯家大哥詳細告知我。咱們別扯遠。

  年前阿爸疑神疑鬼,叫我翻譯德國文件。就是魯叔叔來拜訪了他,跟他密談。如今魯叔叔也死了,又牽扯到了德國使團。魯叔叔是德語翻譯官。」寧策說。

  寧禎:「肯定有關聯。」

  父親一出事,寧策變得沉著冷靜了,他抓到了事情的邊角。

  「……總之,你不要怪督軍。不管是葛明還是程陽,肯定不是督軍授意的。阿爸去世,我知道你很痛苦,但是別受了旁人的挑撥離間。」寧策說。

  寧禎輕輕頷首。

  又問,「外頭有這樣猜測嗎?」

  「大哥在家的時候,李伯伯弔唁時,跟我們兄弟聊了幾句。李伯伯想請辭。」寧策說。

  又說,「江家這段日子灰頭土臉,江郴的太太莫名『消失』,阿爸又出事。軍中的老將們,人人自危。

  督軍一向容不得人。大帥在世時,老將們沒少跟他唱反調。如今他大權在握,心腹又培養了一批。

  鐵路局那裡,接替葛明的總長,年輕又有魄力。李伯伯覺得,阿爸的死是個很重要的信號:『國丈』的下場也只是如此,他們這些人,不識趣會比寧家更慘。」

  寧禎輕輕咬了咬唇。

  如果盛長裕穩得住,這算是好事,他一直很想清理大帥留下來的老臣;如果他沒本事,蘇城軍政府即將迎來重大動盪。

  老將們還在觀望。盛長裕稍微弱勢點,這些老將們不是請辭,而是分裂出去,做個獨立的小軍頭。

  華東四省一散架,就會像河北那樣動亂,混戰四起。

  安排這一出的人,好毒的心思!

  寧禎不怪任何人。

  她給金暖保管的戒指,在內宅丟了,她當時就應該警惕。

  偏偏她心裡念著的,是什麼兒女情長!

  她真該死!

  她竟是沒有吃一塹長一智,她居然不肯承認根本沒什麼舊情,只有利用。

  她的父親死了,她的丈夫也可能因此受到波及。

  寧禎好恨,恨不能要賊人碎屍萬段。她明明沒有做錯任何事,為什麼她要承受這樣的苦果?

  「禎兒,你得提醒督軍當心。」寧策又道。

  寧禎沉思片刻,才說:「當心沒有用,人心已經在浮動了。」

  她也沒想到,一直在推動江家動亂的手,最終把重拳落在寧家頭上。江郴的聲望保住了,寧禎的父親卻死了。

  「咱們怎麼辦?」寧策問她。

  寧策相信,父親的死肯定不是督軍授意的,因為督軍在這件事裡沒有得到任何好處。

  那麼,不僅僅沖寧家來,也沖督軍。

  「你們不需要做什麼,是我需要做點什麼。」寧禎說。

  「你要怎麼做?」

  寧禎沒回答他。

  她只是吩咐寧策,給表姐發一封電報。

  電報加密,寧禎譯好了才交給寧策發出去。

  她在娘家住了半個月。

  半個月後,家裡逐漸恢復了一點平靜。

  寧策和寧以申依舊去當差;金暖照顧孩子之餘,也陪著母親和祖母。

  母親深受打擊,至今還是病懨懨,金暖花了很多心思哄她開心;祖母堅強一些,有了點精神。

  回到督軍府,寧禎也是時常發呆。

  有空的時候,程柏升也來內宅,坐在客廳和她說說話。

  「春天暖和了,不少人外出野餐。寧禎,你想不想去?」盛長裕問她。

  寧禎搖頭:「風還是冷。」

  落胎後,寧禎畏寒,一點冷風也不敢吹。

  「那就算了。你有什麼想吃的?」

  「也沒有。」

  盛長裕眸色里,全是擔憂。

  寧禎問他:「軍中情況如何?各處駐地可有動亂?」

  「還行。」

  「我知道你必須出去視察。等我阿爸過了五七,你就去吧。」寧禎說,「不用陪著我。」

  盛長裕坐到她身邊,用力摟住她:「寧禎,你這樣我很擔心。」

  她過分消瘦,臉色發青。

  她總是吃不下東西,只能勉強喝點牛乳。

  「我沒事。」寧禎說。

  「你想要什麼?」盛長裕問她,「你告訴我,我什麼都可以替你做。」

  寧禎認真想了想。

  她說:「我想離婚。」

  盛長裕的表情,空白了片刻。

  他沉默,額角的青筋在隱約跳動著。

  「我想離婚,盛長裕。」寧禎聲音輕柔,不激動、不傷心,似考慮了千百遍的話,從她口中平靜道出。

  盛長裕摟緊了她:「你睡一會兒,別胡思亂想。」

  「我突然覺得,一切都毫無意義。當初嫁你,只因父親被困皖南戰場,我想他能活著。

  這兩年,我受了好多委屈。你給我的、你母親給我的,還有你那些女人、你的下屬。

  我都咬牙忍了下來,我覺得自己的婚姻很有意義。我的父兄,他們全部活著,他們沒有死在皖南戰場。」寧禎靜靜著。

  盛長裕的心頭,一瞬間被不安布滿了。

  他的一顆心沉入谷底,手腳莫名發涼。

  寧禎的情緒,實在不對勁。

  「寧禎,不管初衷是什麼,我對你的心不假,難道你連這點也要否認?」盛長裕聲音很飄忽。

  他無法落到實處。

  「我沒有否認。可對我而言,也沒什麼價值。」寧禎說。

  盛長裕的心口,被一把刀重重擊中。

  「我也會想,為何我也會愛你?唯有這樣,我的日子才會好過點。人在泥潭裡,必須處處覺得泥潭溫暖,才能活下去。」寧禎說。

  盛長裕一瞬間的怒氣,幾乎沖頂。

  可他不能發火。

  寧禎剛剛失去了父親和孩子,她才是最絕望的。

  痛苦的時候,胡思亂想,內心最陰暗的情緒都會跑出來,不僅僅傷己,也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