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 天崩地陷

  外面有哭聲。

  盛長裕也聽到了:「叫人去看看。」

  「不,我自己去看看。」寧禎說。

  她和盛長裕出門,遠遠瞧見她母親沒有打傘、沒有穿鞋,疾步在雨中奔跑,一邊跑一邊哭。

  寧禎無比錯愕,待要上前,盛長裕扶穩了她:「慢點!」

  薄雨還沒停,冷得刺骨。

  他把傘給了寧禎,冒雨衝過去,一把抓住了寧禎的母親。

  女傭等人,慢半拍才跟上來,有人打傘,有人拎著鞋,哀求太太穿戴好。

  寧禎忍不住加快腳步。

  「長裕,長裕他們說師座的遺體運到了門口。不是的,不是這樣的,他只是去了駐地啊!」母親聲嘶力竭哭著。

  寧禎距離她還有幾步。

  耳邊的雨,似驟然轉大,母親的聲音忽遠忽近。

  她駐足,靜靜看著母親,雨幕像是帘布,寧禎視線里隱隱綽綽。

  盛長裕見狀,闊步回來,扶住了她。

  寧禎差點跌倒。

  「什麼?」她問盛長裕,「我姆媽她說什麼?」

  母親還是沒穿鞋,繼續往外跑,女傭跑著扶住她,傘一會兒就扔掉了,另一個女傭撐傘去幫襯。

  寧禎往外走。

  盛長裕想要叫她慢些,話在嘴邊,沒說;想要抱起她,又被她拒絕了。

  寧宅門口,已經圍滿了人。

  祖母的哭聲,嘶啞得發不出來:「我的兒,我的兒啊……」

  寧以申、寧策跪在雨里,任由副官們把一具薄薄棺木從大卡車上抬下來。

  棺木剛剛落地,寧禎的母親已經衝到了跟前。

  尚未合棺,母親稍微用力,就把薄薄蓋子推開了。

  寧家的人全部圍上前。

  一時間,哭喊聲亂作一團;親戚們全部出來,有人跟著哭,有人勸。

  寧禎卻沒動。

  她想:「午睡時常會做噩夢,我是不是沒從夢裡醒過來?」

  盛長裕握緊她的手:「寧禎……」

  寧禎倏然發了瘋似的推開他,又把攔在棺木前的寧策推開,向裡面望去。

  雨還在下,蓋子被推開後,雨水不停往棺材裡澆灌,哪怕副官們極力撐傘,又被哭嚷著的人推開。

  父親雙目緊閉,肌膚已經是蒼白見烏的顏色,沒有半分活人氣。

  寧禎伸手,往他臉上摸:「阿爸?」

  寧策抱穩了她,將她往後拖:「禎兒,你不能……」

  他臉上淚水混合著雨水,濕漉漉的,眼睛通紅。

  「先蓋好,抬進去收斂,不能放在這裡淋雨。」寧禎的二叔大聲說。

  盛長裕上前,從寧策臂彎里把寧禎接過來。

  他對寧策說:「先辦喪事,人不能停在門口。」

  寧禎眼前一陣陣發昏。

  寧州同重新裝殮。

  裝殮的時候,寧禎、寧以申和寧策兄妹仨跪在旁邊。

  「是胸口中槍。」

  父親臉上的雨水擦乾淨了,換了簇新的壽衣,放入寧家給祖母準備的一副棺木里。

  裝殮完畢,蓋棺。

  寧禎跪著,把頭貼在地面上。

  盛長裕已經把寧州同的貼身副官都叫過來,仔細詢問緣故。

  「追到了西濱,在城外遭遇了伏擊。有一個德國使團正好路過,對師座出言不遜,師座沒讓。」

  「叛軍的埋伏在這個時候衝出來。當時我們只有兩百人。」

  「師座拉了使團的人做抵抗,沒成功,所有人都死了。我們只活了八個人,師座胸口中槍。」

  「您的副官長程陽傳話,叫師座走西濱這條線,抄近路去抓人。」

  「使團的人里,還有葛明,我瞧見了他。不過後來他跑了。」

  盛長裕靜靜聽著。

  他依靠著椅背,半晌沒動。

  他與寧家的結仇,是源於西濱;最後,寧州同被人算計,死在西濱。

  算計他的,除了叛徒,還有葛明、程陽。

  程陽曾經是他的副官長,葛明是他心腹,又是在西濱。盛長裕如果說這一切都跟他無關,寧禎也許相信,外面的人信不信?

  督軍夫人才懷孕,督軍擔心寧家藉此勢力龐大,除掉寧州同,留下三個好操控的舅兄——盛長裕想一下,他自己都快信了。

  他身體發僵。

  寧禎該何等傷心欲絕?

  靈堂布置了起來,盛長裕聽到了哭聲。

  他疾步出去。

  釘最後一根棺木的時候,寧禎突然大哭起來,不准釘。

  她死死扒住棺材的縫隙,泣不成聲。

  盛長裕走過去,跪在她身邊,手輕輕搭在她肩頭:「寧禎,快要過時辰了……」

  重新算了時辰,要按時入殮,不能耽誤。

  寧禎不理他,只是哭。

  盛長裕把她拖開。

  寧禎哭得斷了氣,人竟然暈了片刻,盛長裕急忙吩咐叫軍醫來。

  她被抱回了院子裡。

  片刻後,寧禎轉醒,握住盛長裕的手:「我不相信,怎麼會這樣?我阿爸不至於遭遇埋伏的……」

  她阿爸從軍這麼多年,一向謹慎,怎麼會?

  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

  這天深夜,寧禎去了祖母那邊,和二哥、三哥一起聽了心腹副官的講述。

  寧禎靜靜沉默了。

  「程陽肯定被人收買了。也許是葛明。」寧策憤怒道,「他們不僅僅害死了我阿爸,還要挑撥寧家和督軍的關係。」

  祖母沒有力氣說什麼。

  她很有主見,此刻卻是眼淚漣漣,說不出話。

  寧以申小心翼翼看寧禎。

  寧禎不停擦拭眼淚。

  翌日,寧家發喪,寧以安帶著妻子從福州趕回來奔喪。

  寧禎一直在娘家。

  盛長裕需要回督軍府,很多事等著他處理。

  「……程陽被誰收買?」程柏升也非常意外,「他的性格,不像是鑽營的人。」

  程陽要是很會鑽營,早在盛長裕手裡升上去了。

  「葛明一定是主謀!怪不得他全家都搬離了蘇城,去了祖宅過年。要不要派個人去抓了他家的人?」程柏升問。

  盛長裕:「人都跑光了,還等著你去抓?派個人去看看,他們什麼時候從祖宅離開的。」

  程柏升道是。

  「再派人去程陽的老家,把他家裡所有人都控制起來。」盛長裕又說。

  程柏升再次道是。

  另有參謀進來,說大總統府發了電報給盛長裕。

  德國死了一個使團,十三人,算在寧州同頭上,外交部需要向盛長裕討個說法。

  盛長裕:「沒有說法。大總統想要說法,親自來找我!」

  程柏升:「……這是氣話。你別管,我去敷衍。」

  盛長裕靠著椅背。

  他在沉思,這件事的問題,到底出在哪裡。

  「德國使團」,是個關鍵點嗎?寧州同在年前一直找什麼證據,問寧策、程柏升。

  他們倆都懂德文。

  寧州同是知道了什麼秘密,所以被滅口?

  除了這些軍務,盛長裕也會想到寧家現在的心情。

  他應該怎麼彌補?

  寧禎該多傷心。

  盛長裕愣是感覺自己虧欠了寧家和寧禎的,心裡十分不安。

  「你勸寧禎節哀。」程柏升又跟他說,「她剛有身孕,胎相不穩。這個時候不宜太傷心。」

  「我說不出口。她阿爸遭遇不測,她豈能不傷心?」盛長裕道。